易逢初叹了口气,视线转向一旁的玻璃窗,定定地注视自己的倒影,声音轻而低缓:“更重要的是,它所呈现的状态。”
状态?
孟司游摩挲着下巴,试着钻研神性生物的心理健康问题:“让你难得地长时间烦恼,甚至产生愤怒的情绪,是因为它脱胎于你,却仅仅只是拙劣地模仿吗?”
“不,”易逢初盯着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扯出微笑,眉眼间却依旧沉沉的,眼眸深黑,如同酝酿着风暴与阴雨,“恰恰相反。”
“——是它太像我了。”
“像曾经某个时期的我。”
“像我自己也一度抵触、惧怕、憎恶的……被兽性支配的我。”
易逢初的语气近乎叹息:“你们从来不会怀疑自己作为人的身份,可我需要付出更多、抓紧更多锚定点,才能把自我稳定在目前的肖像画上。”
有段时间里,易逢初会在睡梦里见到一面巨大的银镜。
而那个野兽般的他,正盘踞于镜面另一侧,跨越漫长的时光,用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金色兽瞳注视现在的易逢初。
“他”浑身浴血,不知道多少鲜血是自己的,又有多少来自“他”的猎物或仇敌。
“他”的躯体由无数大大小小的蛇缠绕、聚集而成,显得四肢异常修长绵软,拖曳在地,仅仅有一个近似人形的粗糙轮廓,勉强维持住诡异的平衡。边缘还不断崩解,塌陷,窸窸窣窣地掉落下一条条细长的小蛇,它们满地嘶嘶爬行。
在久远的过去,易逢初曾经嘱咐过布莱斯:
“如果哪天我疯了,丧失人性和理智,我希望你能负责杀死我。”
可他的门徒,陨落在老师之前。
于是,在布莱斯死后,也在黑山羊的体内蛰藏许多年后,易逢初曾经陷入一段时期的疯狂。
——这次,没有存在能唤醒他,也没有存在能如约杀死他。
最后,他是怎么稳定自我意识的?
现在的易逢初记不清,也不太愿意仔细回忆。
只知道,当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的时候,嘴里都是鲜血的味道,身旁散落着许许多多被撕裂成两半、仍然在缓缓爬动的小蛇……他吃了自己的很多分身。
而在那一刻,易逢初甚至是庆幸的:
只是吃了分身啊……太好了。
幸好,哪怕在他最为混沌疯狂的时候,他也没有给众多世界带来难以挽回的错误和灾难。
他没有成为灾难之蛇。
现如今,那段时期离易逢初其实已经很遥远了。
但或许是因为他胸膛内的心脏正在溶解,就难免在回忆的深海里激起涟漪,把过去被遗忘的一幕幕,重新拉回眼前。
易逢初倒没有脆弱到会被这些记忆碎片打倒,甚至有种不太在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