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总的来说,第一届作为试点的上林苑培训,办得其实是磕磕绊绊,远远谈不上“顺利”二字。这倒不是皇帝重视不够、底下能力不足,而纯粹是因为毫无经验,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布置。
说白了,到现在为止,大汉朝廷并没有搞什么批量培训的经验,以至于着手之后茫然无措。还必须得某位姓穆的方士亲自上手,手把手的教当地的官吏设计整个操作流程——怎么挑选人员、怎么组织教学,怎么布置作业、怎么制定考试,事无巨细,一一都要从头做起,其繁琐难堪之处,当然无可言喻。
但归根到底,这场磕磕绊绊的实验还是将将就就上了路,并取得了——丰硕——或者说还算丰硕的结果——至少一年多结束,皇帝亲临现场,打算实地检验成果的时候,上林苑还很拿得出东西来敷衍。
因为有检视结果,炫耀功业的意思,所以天子这一回大张旗鼓,将内外重臣一并带上,大家亲自观摩他的伟大决策,深刻体会皇权的英明正确、高瞻远瞩。而事实证明,这一次检视也的确很给他涨脸面:上林苑强调的更多的是动手实践而非理论知识,所以前来学习的士卒未必是什么理论专家,但在手上绝对都非常来得;而上林苑精心筹划,为陛下献上的大礼也极具声光效果——火焰、爆炸、轰隆轰隆的声响,用近一年来赶制的十余吨火药给大家开了个大眼。
然后,官吏们再拖出一个高炉,现场为皇帝陛下展示炼铁——当灼热的、通红的、呈液状的钢铁从炉中缓缓流出时,就连天子都忍不住从看台上站起,大力鼓掌,毫不掩饰地表示自己的无限赞赏。而肃立在下,等候检阅的士卒们也齐声欢呼,像山一样的在呼唤“万岁”。气势恢弘,惊人之至。
眼见此景,即使是抱着手臂站立在看台最后的刘先生,此时都忍不住啧了一声:
“你做得不错。”
没错,虽然双方阴阳怪气,彼此对攻,各有胜负;但就像穆某人不能不承认刘先生的权谋一样,刘先生也不能不承认穆某人的能耐。比如这一回演示,穆某人就精准抓住了甲方的核心需求,专注的焦点并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高精尖,而是一看就懂就明白的大动作、大场面,当然也就非常让场面人武帝满意。
刘先生又道:
“无怪乎你先前那么专断独行,那原本也有些道理。”
之前穆祺奉命协助上林苑培训,接管的条件就是要求皇帝——两个都是——绝不能随意插手培训,手令口谕必须得经过他本人审核签字,方能下发生效;更不许派遣使者侍卫,随行监视,搅扰大局。语气之蛮横、条件之苛刻,简直大大超乎皇帝的预料,几乎臻至不可容忍的逆区——也就是上林苑的事实在太过要紧,否则皇帝是绝不会松一点口的。
如此的我行我素,独揽大权,真是在各种意义上挑战底线,完全称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武帝陛下生平最大的优点,就是很善于承认事实。在见识到这次演习之前,他坚定不移的认为穆祺是飞扬跋扈刁钻恶毒莫名其妙;在见识到这次演习之后呢——喔,他仍然认为穆祺是飞扬跋扈刁钻恶毒,但至少是很特殊、很有用的那种飞扬跋扈;既然很特殊、很有用,那他也不是不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暂且容忍了。
不过很可惜,穆某人根本没有体会到圣上相忍为国的一片好意,他只是默然片刻,露出了某个古怪的笑意。
“还请陛下继续看吧。”
他柔声道。
在欢呼声中,皇帝徐步下台,走到高炉之前,隔着腾腾的热气仔细观看那些凝固的铁浆——实际上,为了加大流动性增加视觉效果,这些铁水中掺入了大量的杂质,算不上什么合格的钢铁,但这不妨碍皇帝聚精会神,绕着铁水看得有模有样,有时候还要抬起头来,似乎是在发表某些重要指示;而站在旁边的士卒连连点头,前排的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专心致志聆听指示;后排的士兵犹豫片刻,则干脆——干脆高举双手,原地跳了起来?
看台上旁观的刘先生:?
喔当然,在皇帝面前跳舞其实也算是种礼制,古礼曰“扬尘舞蹈”,是在天子前又蹦又跳,跳舞跳得尘土飞扬,尽情表示自己的欢欣喜悦之意。但无论怎么来说,这“扬尘舞蹈”也是要有一定规制的,就算表达喜悦,手足无措,也不该像这些士兵一样,什么高举双手,蹦蹦跳跳,除了——除了蹦得比较高之后,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乡野出身,面圣之前也该有礼官教导礼仪;宫里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不对!这是上林苑,宫里是轻易插不了手的!
刘先生恍然大悟,立刻转过头来:
“你都做了些什么!”
“请陛下见谅。”
穆祺心平气和:“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在传授礼仪的时候不小心出了点偏差……这些士兵对宫中的繁琐礼节实在不怎么了解,所以我只有因陋就简,把原本的参拜流程稍稍删减,改成现在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