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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十岁那年夏天,见完新朋友陈小岛,成禾真从山脚下走到梁邮村,又走到镇上,但没去学校。她逃学了。这里条件比陇城好,但是功课比陇城难,教材不一样,题目不一样,老师方言也不一样,她在试着习惯,别人却还没完全习惯她。
同班男生喜欢抓癞蛤蟆、接啦龟
蝉幼虫
,随机放到课桌上吓人。吓了一圈人才轮到她。成禾真反应不大,这让那男生很失望。她顿了一下,把动物们扫到她用传单叠的垃圾盒中,过了几个小时,大家趴在桌子上午睡时,成禾真走到男生身后,先细心地帮他把衣服掖进裤子里,接着,把盒子里的东西一股脑从他衣领倒了进去。男生尖叫乱窜,像出了故障的烟花炮竹。
很快,她被找家长了,兰娴来的学校。
怪胎,神经,憨幌子
死脑筋、傻气
,有人这么叫她。成禾真把耳朵关闭,放学后,只跟认识的新朋友玩。
陈小岛大她十一岁,在春天兴致勃勃给她分享自己的新手机。
索爱z610,从陈小岛口中溜出一串神秘数字,她展示紫红色鲜艳外壳的机子,如果有电话或短信进来,手机的镜面屏幕会发亮闪烁,光照在陈小岛面颊和下巴上,同色系的伤口也闪闪发亮。
手机很好玩,作为回报,成禾真跟陈小岛说,体育健将林誉杰说过,人可以一时忍耐,但不能永远忍耐。一旦生出退缩之意,立马会被恶魔反扑。
——林誉杰是谁?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我们学校新来的体育老师。
陈小岛捂着嘴咯咯笑,成禾真装小大人的样子太有趣了,最后变成大笑,说我认识他啦,我们俩是同学!
她们认识,就是去年她三岁的女儿走丢,成禾真在路上看见骑摩托车的人要带走小女孩,便大胆走上前去,绷着一张小脸,说我是孩子的妈妈,你要干嘛?时年九岁。
——那怎么办呢?他是孩子的爸爸。
陈小岛最后叹了口气说,家总不能散了吧,而且,也反抗不过呀。
顿了顿,她又举起手机,笑意甜美,你看,他送我这个了。
春天是万物发芽的季节,夏天会迎来茂盛的暴长。
成禾真在芒种这天逃了下午的课,来了陈小岛家,本来想约她晚上去市里,富国街展览馆的夜市很热闹,她去过一次就念念不忘。结果跟夫妻俩打了个照面,在催人心折的尖叫、怒吼声中,夹杂着陈小岛冲她大吼的出去——成禾真实在太矮了,扑到精瘦的男人身上,一口咬到他手臂上,被人随意甩出去时,她觉得自己也像被班里人甩掉的接啦龟,根本没有任何重量。没有半分反抗的希望。
男人注意到她后,一把拽住她马尾,把她扔出门,像扔袋垃圾一样轻松。
成禾真爬起来前,看到窗户上出现陈小岛的脸,她冲自己轻摇了下头。
比起家常便饭的这种事,陈小岛好像更不想让她看到,这让她紧闭的精神接收器被撬出了一个小小缝隙,漏进来的先是难堪,后是无奈与痛苦。
成禾真额角受伤了,她往镇上走,决定自己去夜市。毫t无保留的暴力是道新谜题,她从没见过有人像兽一样生活,谜题如同蛛网,将她细细密密捆绑起来。
到了镇上,她过马路打算去公交站时,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
天空一瞬间逼近她的视野,承接住她瘦小的身躯。
她是条游弋的金鱼,跳出缸外,世界颠倒,新谜题土崩瓦解。
答案离她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