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炭火无声,唯有御案上黄花梨保温杯升腾起的袅袅白气,在略显凝滞的空气里缓缓扭动。
崇祯端坐御案之后,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肃立的三人。
首辅兼吏部尚书黄立极、吏部侍郎房壮丽、左都御史孙承宗。
找这三位来,当然是为了安排明儿的“狗斗”,或者叫廷推。
“三位爱卿,”崇祯开口,声音平稳,一本正经,“朕登极以来,朝局初定,百废待兴。这用人行政,首重规矩。自今日起,凡三品及以上官员任免,必经廷推。四品及以下,则由吏部部推,或由朕特旨简任。诸位以为如何?”
黄立极立刻躬身,恭维话送上:“陛下圣明!如此方能集思广益,彰显朝廷用人之公!”
房壮丽和孙承宗也紧随其后:“臣等附议,陛下圣明!”
崇祯微微颔首——态度都挺端正的,然后他就切入正题:“既如此,这第一次廷推,便需开个好头。眼下有两個紧要职位空缺,需尽快推举贤能。”
他略作停顿,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掠过:“其一,便是兵部尚书一职。王在晋以右侍郎衔署理部务已有数日,于整顿京营、清查兵额颇有建树,此次便将他列入廷推候选,走个明路。”
孙承宗、黄立极和房壮丽三面色不变,此事他们早有预料。
“其二,”崇祯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让三人猝不及防的职位,“便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一职。”
两淮盐运使?
黄立极和房壮丽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俱是疑惑。这个从三品的肥缺固然重要,但似乎没必要与兵部尚书这等要职放在第一次廷推上相提并论吧?
崇祯仿佛没看到他们的疑虑,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中已经加上了不悦:“两淮盐税,乃国朝岁入之重,年额定一百二十万两,实收却常年不足八十万!盐政疲敝,私枭横行,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者不知凡几!如今国用艰难,九边嗷嗷待哺,这盐税,一分一厘都不能再流失!”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黄花梨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故此,两淮盐运使,非干练能臣不可胜任。朕思来想去,此人需满足几个条件。”
崇祯的目光变得锐利,一字一句道:“第一,需曾任巡盐御史,深谙盐务关窍,熟知其中积弊与生财之道!”
“第二,需有总宪之风,曾任左都御史或副佥之职最佳,如此方能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肃清盐场、漕运之贪腐!”
“第三,需通晓兵事,至少曾在兵部任过堂官!如此方知盐税之于军饷是何等性命攸关,方能用心替朕、替朝廷守住这笔养兵的钱!”
他每说一条,阶下三人的脸色就变一分。
这条件……一条条,一件件,分明就是给那个刚刚倒台、在家“闭门思过”的人量身定做!
曾任巡盐御史?崔呈秀巡按淮扬时,包庇私盐,自己就捞得盆满钵满!
总宪之风?崔呈秀是当过左都御史,不过是帮着魏忠贤铲除异己,搞“阉党专政”!
通晓兵事?崔呈秀更是当过兵部尚书,任上卖官鬻爵,倒腾军械,克扣兵饷,哪一样少了他?
黄立极心中暗喜——崔呈秀看来也入了“帝党”,和他是同党了。
看来万岁爷的帝心还是向着帝党的!
房壮丽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尖。孙承宗胸膛微微起伏,花白的胡须轻颤。这二位显然憋着一肚子气。
让崔呈秀这种巨贪大恶之徒,刚刚交完议罪银,转头就去执掌天下第一肥缺的两淮盐运司?
陛下这是……这是想干什么?嫌他贪得还不够?还是嫌两淮盐政败坏的还不够快?
又或者。。。。。。是想等崔呈秀再贪污后再收一笔议罪银?您这是可持续“反贪”,不对,是可持续的竭泽而渔啊!
殿内陷入一种难堪的死寂,落针可闻。。。。。。就是没人喊“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