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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第1页)

第49章

温廷舜原还觉得长兄无法应付庞礼臣,眼下?看来,倒是他低估了她。她在小事?上会圆滑玲珑,但在大事上果决坚定,也从不优柔寡断,当她下?定?决心重?返族学,参加三月春闱时,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她分毫,她是一个外柔内刚之人。

初春如酝酿好的春醪,漂泊于檐下?的薰风之中,温廷舜立在一片明暗的交界之处,看着书房外曒玉色的一围青帘聚褶成了海,像是一道?隐微的天堑,帘上倒映着一道?纤细的影子,他别开了目色,背过了身去,缓步出了濯绣院。

郁清禀过事?后?,甫桑也偏巧从宫里回来了,待温廷舜回至文景院,甫桑便是恭谨地告事道:“少主敬启,媵王软禁于璇玑殿已有五日?的光景,官家封赐他一座王府,安放在他府邸的人俱是太子眼线,明面上,媵王一直未有可疑之举,但卑职这几日?发觉,戍守在璇玑殿的内侍林德常进出宫外,卑职一番查探,发觉南浔门曲觞巷子里一位卖武陵酒曲的哑妇互通有无,卑职觉得好生可疑,估计是在窃自互通书信。”

温廷舜淡淡地听着,问道?:“可有去查清哑妇的身份?”

甫桑拱首道?:“卑职到四遭暗访了一阵子,据闻这哑妇姓常,周遭称其?为常娘,此人并非本土的洛阳人,原是在幽州武陵县经营酒肆,丈夫是发配至北疆军营的兵卒,后?来于一年前元祐议和案中殉了命,常娘在楼泽园待了一年,后?随媵王南下?到洛阳,扎根于曲殇巷子,重?新干起了酿酒的营生。”

甫桑想了想,又道?:“这常记酒肆距离寰云赌坊不远,诸多富贵纨绔子弟常光顾,一来念着常娘姝色无双,二来念着这酒曲醇美酥骨,纨绔子弟常一掷千金,抢破了脑袋瓜子,只为购下?常娘的一坛武陵玉露。”

温廷舜一听,峻眉淡淡拢了拢,“常娘一日?卖多少武陵玉露?银两几何??”

甫桑禀告道?:“这武陵玉露乃系特制,工艺极为繁琐稀罕,一日?之中,只在酉时盘销,一次只卖一坛。卑职记得昨日?买走那一坛武陵玉露的,是原来的殿前都虞侯宋震的嫡次孙宋仁训,散财拢共一百两。”

郁清纳罕地看了甫桑一眼,嘴唇动了动:“一两酒都觉昂价,竟能争抢至百两,怕是都冲着常娘的面儿?。”

温廷舜左手淡淡揉着右手指腹,问道?:“常娘来洛阳多少时日?了?”

“大人容禀,常娘是在士子动乱前一日?到的洛阳城,算上今日?,常娘在洛阳还不满旬月。”

温廷舜道?:“来洛阳时日?极短,开了一家酒肆,但一日?只卖一瓶酒,酒价又昂价得出奇,看起来也不像是真正要卖酒的。”

甫桑道?:“媵王近日?频与这个常娘互通文牒,两人都弥显可疑,少主可要让卑职继续查下?去?”

温廷舜摆了摆手,抿了抿唇:“还没?到真正的时候,先不必打草惊蛇。”

甫桑与郁清相视了一眼,知晓少主自有绸缪,遂是也不再多问,从文景院离开,整一座空寂的院子里,除了书童临溪慢火烹茶的声音,还有远处曲氏低斥庞礼臣、吕氏温声送客之音,再往后?,便是人籁俱寂,温廷舜静静地端坐于案前,拿出了一折奏愿书,这是与金花帖子一同盛放在锦匣里的,奏愿书上原本写?着岳州这一地名,意味着他申请官家将他下?放至岳州做官。

钦州与元祐十六州隔着一条燕云河,距离大晋的旧都甚近,还距离藩王戍守的边关不远,关窍众多,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温廷舜听闻藩王已有反心,让媵王赵瓒之回京,便是其?贰心的征兆。温廷舜遂一直打算跟其?接触,方便他实现一己?筹谋与宏图。明面上,他纵然要与阮渊陵合盟,这位大理寺寺卿手再长,也无法伸至岳州去,温廷舜行事?都会留有后?路,从不会让任何?一人掣肘他。

可现在,温廷舜濡了一会儿?墨,拂袖挑腕,将岳州改成了洛阳。

借着烛火,他审视着洛阳这两个字,强逼自己?专注心神,静默一会儿?,眼前复又浮现起温廷安与庞礼臣在书房里的对白。

温廷安自幼时起便被吕氏当做男孩养大,她的性子有潇洒落拓的不羁,也有偏执坚定?的柔韧,来去自由?如风,只要她坚定?去做一件事?,那件事?一定?会做得成。他想起在幼时起,看着温廷安在外边玩,而他只能受训于温青松,按时完成框定?好的蒙学课业,他心中有过歆羡,但想着骊皇后?与殉命的滕氏,他不得不沉下?心来,他的命都是被匡定?好的,终其?一生都别无选择,许是疏远了她,她认为他背叛了她,便时不时给他使绊子,诸如窃走他刚刚写?好的文章,或是在他的字帖上信笔涂鸦。

十一岁那年,他有一回诗文又被温廷安窃走了,温青松并不知情,认为他偷懒了,他并未解释,一声不吭地领了罚,跪在崇文院庭院里,那时落着参天大雪,朔风拼了命地往他骨缝里钻,阴霾压塌了肩骨,他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又饥又渴,府中仆妇下?人不敢妄自接济,长房无人来替他求情,只因他的身份是庶子,并不受厚宠。后?来,是温廷安将他拽了起来,将窃走的诗文具呈上去,温青松见状,怒不可遏,要罚温廷安,但为温廷安求情的人颇多,最后?温青松只罚其?抄了十遍族规便了事?。

自那一跪,温廷舜病了两日?三夜,做了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最多的便是母后?,她一身华丽绮靡的宫装,在荒凉无状的松山上唱着愁断人肠的离歌,依和时断时续的音韵,依和着时缓时急的风鸣,依和着时沉时轻的的心律,这是大晋的亡朝之音,他谛听着,不由?地悲从中来,朝着骊后?奔跑过去,要扯断那枯树上的白绫,要救下?她。

可是,温廷舜终究是来迟了一步,寒风猎猎,骊后?的衣影陨灭在了树下?,他的心跳快要蹦出了胸膛,焚心似火,正要悲声呐喊,却发现自己?惊觉地醒转在榻子上,后?颈与肩脊俱是虚冷湿彻的汗,支摘窗外的午日?斜照进来,晃了晃他的眼,他又发现自己?正攥着温廷安的骨腕。

她坐在床榻上,正在看着满是墨画的话本子,一心二用,似乎本想瞅一瞅他到底是生是死,结果他突生梦魇,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腕子,错将她认为是骊后?。

温廷安心思敏锐,罔顾腕子上的疼楚,问:“刚刚听到你喊母亲了,你是想起闻氏了么?”

温廷舜思绪恍惚了一舜,他没?答她的话,心中只有浓重?的厌离之念,只道?:“长兄,你能不能用掐住的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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