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长此以往,倘若按照他人的意愿走下去,会酿就甚么后果。
天幕在上,云蓄得太快,连月光都照不透了,又一场大雪将至。
苏晋回到都察院公堂,提了笔要写奏表,可仅仅写了数行便胡乱揉成一团。
做了一年多的清明御史,一路走来不是没有过坎坷,可她始终谨记柳朝明那一句“守心如一”,苏州御宝文书作假一案,累及知府知事惨死,她也曾扪心自问,后来明白皇权之下岂能倒行逆施,痛定思痛于是一敛浑身锋芒,学会了以退为进,但到底,还行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之上。
可时至今日,倘若她要走的路,成了上位者,谋权者手中的一枚棋,前路迢迢尽头的明月光亦化作海市蜃楼,她该退吗?
外头有人叩门,进来的是言脩,宋珏与翟迪三名御史。
翟迪呈上一份诉状道:“大人,下官已审完三殿下府上的两名姬妾,查明登闻鼓下毒发身亡的女子姓卢名芊芊,乃山西济阳县人,今年三月被掳去山西大同三殿下府邸,其因由已在诉状上做了详录,大人可要先看过?”
苏晋沉默了一下问:“可是与工部郎中孙印德有关?”
翟迪三人互看一眼,露出讶异的神色,道:“大人如何得知?是又查出甚么了吗?”
苏晋摇了摇头,接过诉状看起来。
宋珏问过案后,心中犹自激荡,斥道:“所以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太子殿下胸怀韬略,有治世之才;四殿下与十二殿下镇守边关,可谓一代名将;可这个三殿下,叫我说句大不敬的,实在罪大恶极,好色便也罢了,偏巧他还能好色出花头来了。”
他说着,左右一看,见言脩与翟迪都默然不语,更加激愤难平:“之前九殿下也好色,掳过一名知县夫人做小,下官以为这已十分出格,谁知三殿下更过分,竟找了画师依他的描述先画一幅美人图,再比着这个美人图,派人去找相似的,找不出就要挖人膝盖骨,我说三殿下府上怎么那么多形貌相似的美人呢,原来这后头也不知堆了多少人的膝盖骨头。”
(注1)
苏晋放下诉状,抬眸问道:“之前发去山西的急遞,山西道巡按御史回函了吗?”
言脩道:“已回了,他们在徐书生故宅里找出一封遗下的书信,正是他上京前,写给曲知县的一封遗信稿,上头竟说,当朝工部刘尚书,工部曹侍郎,联合工部司务郎中孙印德利用卖放工匠,收受贿赂(注2),且大力征召壮丁为三殿下修筑行宫,用以……”他一咬牙,“安放这些他掳来的美人。”
朝廷的工匠每年都要服劳役,而所谓卖放工匠,则是私底下收受工匠贿赂,免除他们的劳役,再找旁的工匠,亦或违令征召的壮丁来代替。
苏晋看完诉状,忍不住将状纸连同青笔往案上一拍。
这个工部与朱稽佑,实在罪恶滔天,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而收受的贿赂去了哪里,不用想都知道,朱稽佑与工部都是十四的人,除开上下打点与开销,余下的,自然进了朱觅萧的口袋。
宋珏看苏晋也是义愤填膺,即刻道:“大人,咱们既已握有诉状与证人,可要根据三殿下府上两名姬妾的诉状,缉拿工部郎中孙印德回都察院审讯?这个孙印德下官略有接触,十足十的小人,届时不怕问不出工部尚书侍郎贪墨的实证。”
苏晋一点头,提起青笔正要作批,然而笔落纸上的一瞬间却顿住。
她想起今日之事,想起这重重宫阁背后,那些搅弄风云的,看不见的手。
一滴青墨落在诉状上,苏晋执笔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刻,慢慢将笔搁下,抬手捏了捏眉心:“我再想想。”
宋珏大惑不解:“大人,事实已摆在眼前,这还有甚么好想?”
他一顿,似乎有些不忿,“难道大人怕得罪权贵?不再为民请命了?”
“宋御史,说甚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