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彦真刻意放慢几分语气:“不是谢帅驻军的关陇西。我们在朔州北,位置差得远。朔州最北面的驻军边镇,武安镇——记得么?”
“当时我二十郎当年岁,年轻力壮,选中做你父亲帐下亲兵。”
“你五六岁,扎两个小辫,个头还没马腿高,只能骑蒙古小马驹,但骑得可神气!上马就跑,一点都不怕摔。我们几个跟在马驹后头大呼小叫地追。”
武安镇……
记忆里闪过喧闹的军镇。大风里裹黄沙,碎石被风吹得地上乱滚。不戴头巾围拢头脸的话,张嘴说话先吃一嘴沙。
天似乎总是灰蒙蒙的。有食物的烤香气。眉清目朗的少年郎蹲她面前,拿热腾腾刚出炉的馕逗她说话。
“小明裳,喊阿兄。阿——兄。来,往这边站,当街大声地喊三声,喊到周围人都听见,我手里三块馕,肉的素的,全给你。”
年幼的女童果然乖乖换了个方向,面朝西北,迎风放声大喊:“阿——兄!阿——唔!呸呸呸!”才喊两声便被风扑得满嘴都是沙。
少年郎捧腹大笑:“武安镇名菜,沙子拌馕!好不好吃——哎哟哟!”才到马腹高的小女童一边呸呸地吐沙子一边愤怒地追打,“坏人,你不是我阿兄了!把我的馕给我!”……
谢明裳忽地跑去窗边长桌,把镇纸压住的一副小像取在手里。
那夜情绪爆发,她几乎撕碎了所有的画像,只侥幸留下两张,一幅嫂嫂刘氏的,一幅梦里的兄长。
意气飞扬的少年郎,发丝乱蓬蓬的,肩头披甲,抱着头盔爽朗大笑。
她指着画像,望向唐彦真。
唐彦真露出黯然神色。“小将军他……”
战死龙骨山。身中数十箭。守护军旗到最后一刻。
“小将军好样的。虎父无犬子。”唐彦真眼眶微微发红,悲伤混杂愤怒。
“他的尸身被弟兄们收敛归葬了。咱们这些关外野人,不晓得京城大人物们想什么。战死沙场的英雄拿不到追封,反倒被打成叛贼,朝廷的大道理咱们听不懂,也不服。总之,每年小将军祭日,香烛肉菜酒,弟兄们供奉得足够。你放一百个心!”
谢明裳听完,忽地又跑进内间。
片刻后,取出一副勾勒大半轮廓的画像草图。
画像里远山层叠。山脚下小河蜿蜒。将军躺倒在血河边。
披甲,佩刀,无头。
谢明裳把草图推去唐彦真面前,指着失去的头颅。
谁斩下了父亲的头颅?!
唐彦真一眼便看得明白,神色极为复杂,抓起草图迅速走去萧挽风身边,低声问询:
“殿下,她当真忘事了?这不是记得很清楚么?”
萧挽风把草图摊平在桌案上打量。
无头尸身躺在地上,鲜血汩汩流淌,融入山脚下的小河。
和其他精雕细琢的小像相比,这幅草图画得并不精细,缺乏细节,分辨不出画中季节。
但无头将军的指代意味,太强了。
“画得可是发现尸身当时的场景?”萧挽风指着血河边的无头尸身问。
唐彦真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