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琨点了点头,瘫坐在别院厅堂的矮榻上,几名小厮入内为他烫酒,端来一盘叫不出名字的小点心,萧琨吃了些,隔间内洗澡水已备好了,他便径自去洗去一身尘土气,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里衣,披散着湿透的头发,才入内间去看他的被保护人。
一名十三岁的少年蜷在床上,呼吸均匀,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睡着时却稍稍拧着眉头,犹如正做着一场不甚合心意的梦。
萧琨坐在榻畔,伸出冰凉的手,稍稍拨了下他的头发,为他掖好被角,复又起身离开,回到厅堂内喝酒。
“这几日里,殿下可曾离开过家门?”萧琨朝一名小厮问。
“没有。”小厮稍显畏惧,萧琨一眼便察知了他心中所想。
【不仅出过三次府邸,还与一名中年男子结伴。】
萧琨灰蓝双目与那小厮对视,说道:“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小厮心存畏惧,却不得不与萧琨直视。
萧琨透过他的双目,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名中年人的身形,容貌则看不真切。
是谁?萧琨心中充满疑惑,他们寄人篱下,何时走漏了风声?但既然出了一次门,又能平安回来,多半不是敌人。
如此提防,只因萧琨所保护的这名少年,名唤耶律雅里,小名“撒鸾”,乃是天祚帝耶律延禧的次子,辽帝生前所属意的皇储。
金国攻陷上京时,萧琨尚在外执行任务,受萧家请求赶回皇宫,只救下了撒鸾,并带着他飞向西夏,保下了耶律家的最后一点骨血。
尽管辽国大势已去,但这名少年依旧天真地以为,萧琨还在,他们就有复国的机会。萧琨不得不让他暂时托庇于洪家,于这半年中,踏上了为撒鸾寻找复国助力的道路。
天已渐明,萧琨喝过少许酒,小厮们都散了,他也倚在厅堂榻上,半个身体悬在榻外,困得无以复加,很快入睡,做起了奇怪的梦。
梦中,仅有一面之缘的项弦出现了,他们正身处茫茫大漠,背后犹如有千军万马,那是战死尸鬼的大军!
黑潮犹如海啸般朝他们追来。
萧琨只觉胸腹中气血翻涌,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随时要将他烧成灰烬。项弦背着他,于月光下,在平整的大漠上拖出一行足迹。
“坚持住,”项弦也浑身是血,踉踉跄跄,狂风吹来,“你会好起来的,别放弃!”
萧琨倚在项弦背上,眼里满是银光,项弦则摇摇晃晃,在大漠中朝地平线走去。
“别再管我了,你走罢。”萧琨低声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在我身边的人便将遭遇不幸。”
“别这么说。”项弦仿佛在安慰萧琨,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你不是,萧琨。”
项弦的胸膛处焕发出心灯那温柔的光,照亮了长夜,与天际的明月互相辉映,天上与大地上,出现了两团明亮的光,心灯的强光将追兵抵挡在了十里之外。
“就算是,”项弦侧头说,“我也不在乎。”
“果真不在乎么?”
“对,不在乎……”
他们身周,那团光变得愈发刺眼,照得萧琨已近乎睁不开双眼。
冷水骤然泼在了脸上,令他蓦然一惊,天色已大亮,萧琨醒转。
“你还知道回来!”撒鸾怒气冲冲,头发散乱,显然刚醒,朝萧琨喝道,“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