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儿浑浊的眼珠倒映着黑影们消失的方向,喉咙里突然发出“嗬嗬”怪响。
他哆嗦着从怀里摸出半张沾着油渍的纸,借着月光辨认上面新印的工整字迹——正是赵青白日散发的《养生练体诀》。
四更梆子响过七声时,骊陵君独自立在滴水檐下。夜风卷起他未束好的发丝,露出几缕没染透的灰白。他对着静寂无声的府邸笑了笑,转身时又是那个光风霁月的质子殿下。
游廊下的灯笼将朦胧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匍匐在地的瘦蛟。
……
丑时的更鼓余韵仍在街巷间盘桓,城南棺材铺后院的柏木棺盖已悄然滑开半尺。夜策冷素白裙裾扫过棺底暗格,青葱指尖在积灰的“奠”字纹上叩出三长两短的韵律,檐角铜铃应声凝滞。
张十五蹲在墙角挑拣纸钱,阴阳双剑的剑柄从竹筐里探出来,正巧抵住飘落的黄裱纸。
纸面未干的朱砂蹭上剑柄,蜿蜒如泣血。
“巴山剑场的钱养出条软骨狗。”
开棺材铺的老吴从停灵柩的夹墙转出来,手里拎着半壶冷酒。他袖口磨破的棉絮沾着朱砂,乍看像凝固的血痂:“前日那人从秘库支取三百颗海鲛珠,全送进了郑袖宫里的掌事嬷嬷腰囊。”
“终究是没法放在明面上来,只能以‘吕家祖库’的名义周转使用,还得小心翼翼避人耳目。”
夜策冷用指尖蘸着酒水在桌面画符,涟漪般的青光将声息锁在方寸之间:“不过,吕思澈既知秘库所在,何不暗中转移?”
“姑娘当那质子府是菜市口不成?”
老吴抖开卷泛黄的帛书,密密麻麻的红圈标着府内各院,宛如毒蛛盘踞,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光是他卧房外的洒扫婆子,就有三个是宫中派来的谍探。”
“上月吕家二小子往城南书肆送批旧典,隔日就被正武司的剑师给截了,搜检夹带——说是查禁书,实则是想着探咱们的底。”他指了指了那标着七枚醒目红点的位置,冷笑混着纸灰飘散:“郑袖这婆娘连尿壶都要塞进眼线。”
“何止是眼线。“
老吴的媳妇端着漆盘从后厨转出来,盘里摆着两碗浮着葱花的素面:“年初他府上的账房支钱修葺祖坟,刚出银库就被李相的干儿子克削盘剥,截了足足五成——说是抵什么‘市舶税’。”
夜策冷的目光瞥过老吴媳妇袖口磨破的针脚,这妇人白日里给大户人家浆洗衣裳,夜里帮着刨棺材板,指节粗得能碾碎核桃:“三百颗鲛珠换郑袖半句夸赞,倒像他骊陵君会做的事。”
“秘库还剩多少?”张十五忽然抬头,阴阳双剑在竹筐里发出蜂鸣。
“约莫四成金银、玉珠尚在,三箱古剑谱仍封存。”老吴蘸着酒水在石板上写数,字迹被穿堂风吹得揉皱,恰如他们支离破碎的筹谋:“当然,大部分早就运送至楚境了——这是已知的部分。”
张十五又往火盆里丢了把锡箔元宝:“听说那些长陵旧门阀的生意遍布各朝,以至于吕家灭时,元武的军队马车络绎不绝的往外连运了五天,才将吕家府邸里有价值的东西全部搬空,这是不是真的?”
老吴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吕家府邸里的家私,只不过是吕家真正财富的十数分之一,剩下的大部分,却进了元武、郑袖的私人口袋,好在尚有一些被林军师未雨绸缪,提前给隐藏了下来,作了剑藏储备。”
“吕家祖库分三窟——明面上是长陵银庄的三十七间地窖,暗地里另有些埋进了西山陵冢,最后一部分则藏入了云梦泽中某个废弃的烽燧台下,十六道连环机括开启时,青铜门上的蟠螭纹会吸食月华化作碧色流光。”
“上月我去城南乱葬岗起棺,正好看见李相家的狗腿子在挖三号假冢——那蠢货刨出老夫二十年前埋的铸铁冥器,还真当得了吕家金饼——倒是替真库挡了灾。”
“至于吕思澈那小子,则是更早些年就在楚境发展了的巴山暗线,吕家主脉被灭,他这个远方的分支便被林军师启用,随骊陵君一起入秦,逐渐成了我们在长陵最重要的耳目。”
老吴媳妇补充道:“林军师遗留下来的指令:当骊陵君越发沦为元武、郑袖的棋子之际,我们也能从对方流露的痕迹,反向揣摩出‘棋手’们的心思谋划——唯知敌虚实者,进退方有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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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不过是见仇人势大难挡,要在外面套层幌子。”老吴看了她一眼,却叹了口气:“想当年,巴山剑场何等风光,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