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双版纳,她自己?选的,想象中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
风景是真美,没让她失望。
可一到农场,她就后悔了。
住的是阴暗潮湿的茅草屋,吃食上是缺油少菜不见肉,一到雨季,青菜断顿,天天喝盐水汤。
她从来不知道干农活是那么苦,刚到农场便遇到了秋收秋种,跟在老?职工身后,手握镰刀割稻,半天不到,一手的水泡,下工时两条腿都不会?走路了。
早晨醒来浑身酸痛得像是大?车碾过,哨子一吹,立马就得爬起来往田坝跑,太?阳火辣辣的,晒得脸、手、脚都蜕了皮,露出里面的嫩肉火烧火燎地疼。
一不注意被蚂蟥、蚊虫叮咬到了,身上便会?长起脓疱疮,疮口发炎,又红又肿,走路疼得一瘸一拐,秋田里泥水一泡,脓疱破了,伤口感染,大?片皮肤溃烂。
现在她身上、腿上斑斑点点连成片的疤痕,都是那时留下的。
繁重的体力劳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觉得心里迷惘,看?不到前路。
遇到孙建国?正是她走头无路的时候。
1970年爹爹下放农场,奶奶住处被抄,她黑五类的身份在农场传开,人人可欺,就连一向憨厚和善的连长都向她伸出了魔爪。
那会?儿为了活命,哪怕是一根稻草,她也要拼命抓住向外爬。
几年安稳日子过得,她都快忘记沪上的生活是什么样了,没想到,命运再次将她推向了选择的岔路口,孙建国?瘫了,高考恢复了,她有回城的机会?了。
“二姐?”
看?着采采扑向的病床,褚辰迟疑地唤了声。
床上的女子,皮肤黝黑粗糙,抚向采采头顶的手,指关节粗大?,眼角堆积着细密的鱼尾纹,亚热带的烈日和风雨无情地重塑了,当年那个生长在优渥环境里的娇美沪上姑娘,并?改造了她的外部形象和精神气质,使其?更接近于当地的农妇。
“四弟……”褚韵轻揽着头往她怀里扎的女儿,打量着立在门边的青年,一米七八的个头,俊朗贵气,周正内敛,这还是当年那个周日回到家,便沉默地看?书看?报的小小少年?
取出袋奶粉,递给孙大?娘,褚辰礼貌道:“大?娘,麻烦您给采采冲杯奶,我和二姐说会?儿话。”
“哎,好。”
孙大?娘伸手接过奶粉,弯腰抱过孙女,招呼着周大?明走出病房。
将公?文包和其?他吃食放在床头柜上,褚辰搬过一张凳子在病床边坐下,“医生怎么说?”
“下午做手术。”
褚韵不自在地垂下眼睑,抠了抠手指,随之瞟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姆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给家里发电报要一千块钱,她担心你出事,让我赶紧过来看?看?。”
褚韵双眸大?睁,不敢置信道:“她说我发电报要钱?!”
褚辰颔首。
褚韵倏然?攥紧了手,怒道:“我什么时候给她要过钱了?便是我最困难、走头无路的时候,都没给她打电话、发电报或是写信要过一分钱!她、她怎么诬蔑人?!”
“二姐,”褚辰抬手盖住她放在被上的手,紧紧握了下,安抚道:“别激动。姆妈那边先不提,你和孙建国?的婚姻怎么处理??”
褚韵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平复了下心情,微哑道:“我想离婚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