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首诗后房门打开,有仆妇提挈烛笼、步障先行步出,两位着钿钗礼衣持羽扇遮面的新妇自闺房中娉婷走出。
一路上,楚黛同其他姊妹随于新妇身畔,送新妇出国公府,之后登上马车跟队伍前往柳府。
今儿的柳、杜两个新郎不单是连襟更是表兄弟,加之二府紧邻,故而楚黛按照长幼之序先入柳府再入杜府。
为更周全,她托了已嫁入博陵崔氏的大堂姊和身为云麾将军嫡女的十堂妹,伴着三堂姊入杜府。
途中还迎来障车者若干,放眼望去都是士族权贵之子不好随便打发,新郎只能放低身段讨饶说些好听话,大方赠予钱财才顺利通过。
这厢,二堂姊下了七宝车走过毡席,进入府中西南角的青庐。楚黛伴她坐了会儿,便匆匆去往杜府替换大堂姊和十堂妹,陪着三堂姊又坐了会儿,等时辰差不多自去了席上用馔肴。
众人夤夜归府,折腾大半宿自是困乏疲倦,唯独楚黛精神奕奕,她没惊动旁人,独自提了一盏烛笼踏着一地月华漫步庭中。
寂夜繁星闪烁,月影摇曳着扶疏梨花,流风卷携花香落上窗牖。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树后,一声叹惋隐进梨香蝉鸣中,分拂花枝,入目的是一张落寞的脸。
“君思乡应速归,何故叹矣?”
没料到楚黛竟翩然现身,夜哲微怔,哑然失笑:“虽则思乡情浓,但我未敢忘却践诺之事。今夜你甚是操劳,怎的不早些入寝。”
“一天都在热闹中度过,乍然寂静不习惯便不成眠。”
他颔首,脸上洋溢着笑,“话说凡界婚俗真有趣,下婿、障车、却扇、观花烛、设青庐!相比之下我族婚俗乏味至极,而且你们的婚服也好看,红男绿女风雅自成,不像我族成个亲男女皆穿银白华裳。”
两个睡意全无的人言谈甚欢,索性共坐树下,楚黛笑言:“其实祖辈传下的婚俗随朝代更迭变化频仍,先秦时本没下婿一说,且女方父亲要门外迎婿,礼数隆重,也就是前朝才开始产生刁难新郎的法子。”
月下,二人比肩而坐,言笑晏晏。
夜哲侧目端详少女的脸,心思骤动,“你起身闭眼!”
闻他突兀的话,楚黛无奈,“可莫戏弄我。”
胡乱应了,他掐诀,释出一道微风。
“唔。”感到周身一沉,楚黛睁目,环视身上的深青华裳和掌中羽扇,借池水看清自己原是戴着繁琐沉重的头饰,穿着堂姊出嫁的婚服,皱眉回首,喉中欲吐出的诘问戛然消失。
庭中月华如练,星汉皓皓,苍穹的皎皎繁星纷纷降下天幕,化作婆娑流光游荡于周遭,点缀梨花间,足下不知何时竟变成一片浩瀚的溶溶月色,无垠璀璨仿佛缩短了天与地的距离。
熠熠星光自指尖流散,楚黛眼中汇集的惊喜和唇际上翘的弧度,使夜哲情不自禁地捉住她的双手,合拢羽扇遮住那艳色,凝视她的眼,启齿吟道:“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已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缓缓按下羽扇,渐渐展露少女的娇颜。
这首诗是他听柳大郎念给新妇的却扇诗,意境很美,很适合此情此景。
楚黛怔愣着,深觉自己受了某种蛊惑,居然任由他放下羽扇,心尖还止不住荡出一阵阵悸动,胸口弥漫的陌生灼烫的情愫,令她的肢体反应迟缓。
稳稳神,一点点拖回冷静理智,她咬了下唇,拉开彼此的距离,言语生硬:“你僭越了。”
凉薄的面色刺入夜哲的眼,方是如梦初醒,电光火石间星汉回溯重归苍穹,一切恢复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