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笔尖记录之声顿了顿,卢编修抬起震惊的脸。萧挽风吩咐他:“继续写。”
林相的脸色同样空白了一瞬。
“原来如此……”他忽地呵呵笑起来,“原来如此。你竟为他复仇而来。你和他非亲非故,以你的年岁,理应没见过他几面。你竟然会为他复仇。”
“并非复仇。”萧挽风答得极平静:“本王与贺帅非亲非故。本王想和林相讨回的,是一份拖欠的公道。”
“公道?”林相仰天大笑:“所以才说,天下衮衮诸公,皆是庸碌之人。河间王,你也不例外!”
“尔等庸人,只看到眼前三寸地界,仿佛未开智的蠹虫那般,有功追讨赏赐,有过追究刑责。哼,公道。却罕有人深究天下大势,罕有人看到眼前风光无限之盛世,会思索三五十年后国运如何。君不见,多少盛世埋恶果,无限悲凉始昨日!”
沙沙记录之声不绝,几名文官飞快地书写,萧挽风并不打断,坐回长案后听。
【林相言曰:多少盛世埋恶果,无限悲凉始昨日。】
卢编修抄录完毕,忍不住高声质问。
“林相之意是,五年前,贺帅叛国的罪名,果然为林相构陷?为了在盛世当中,‘除恶果’,免去三五十年后的悲凉?”
林相颔首:“冒天下之大不为,极力劝说人主,方成就此功。”他环顾左右。
“诸位,你我身为文臣,都知晓:武将势大,灭国之兆。贺风陵声望之鼎盛,当朝文武百官无出其右。大江南北,处处建有贺风陵生祠;云朔边地,只知贺帅,不知天子。”
“天子御驾亲征关外那年,贺风陵四十有二——正当男子力强、野心勃勃之时。”
“当时,我便觐见先帝。御前直言:欲克关外敌,先除关内敌。”
“欲拓关外之疆土,先斩贺风陵。”
石室里安静无声,卢编修、杜祭酒两个,听得目瞪口呆。卢编修喃喃说:“倒也不无道理……”
萧挽风坐在桌案后,蓦然问:
“欲拓关外之疆土,先斩贺风陵。林相如愿斩杀贺风陵,五年过去,关外之疆土拓了多少?”
“……”
“先帝看不上林相是对的。”萧挽风一哂起身:
“自恃甚高,腹无才德。正所谓志大而才疏。贺帅,百年难得之将才;先帝,胸襟锐气之英主。竟毁在你这小人谗言下。”
林相冷笑:“老夫一心为国谋划,并无有任何利己之处。斩杀贺风陵,乃是为了社稷安稳!哪怕冤杀了他一个,亦是为国去除隐患之义举。老夫不悔——”
“得了吧。”石室下方一处空心铜管里忽地传来女子的嗓音。
片刻后,石门开启,隔壁石室旁听的大长公主长裙曳地走了进来。
“河间王年纪轻,京城有些旧事他不晓得。但本宫年纪大了,不巧记性又好。”
大长公主懒散地往木椅上一坐,“挽风,京城的笑话多的是。本宫跟你说几个陈年笑话。”
“你们知不知道,贺帅与林相生于同年?”
两人都出身寒门,同样年岁,一文一武。贺风陵年少成名,声望鼎盛。逢年过节时,他的门神画像贴满京城家家户户大门。
至于林相当年么。
大长公主盯着林相笑:“仕途不顺,写诗大发牢骚,说寒窗十年苦读,原来文不如武,欲投笔从戎去,踏破关山……不想被同僚撞见醉诗,戏谑了好几年。林相,当年有没有这回事?”
林相面沉如水,视线挪开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