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寒冷中醒来,看见一束惨烈的红光在眼前模糊地晃动着,一时间分不清这景象是真是假,不管如何,现实的一切对他而言,意义微薄。
现在他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了,他感到锁骨处传来阵阵疼痛,其中混合着伤口愈合时会有的那种隐约的瘙痒,但这一切与他脑海中刺耳的尖叫相比算不了什么。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够到什么,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远在边境之外,而唯一能安慰到他的东西,现在不在他身边。
他还活着,尖叫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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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对艾契的军事审判审判是在日出之前进行的。审判的过程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艾契的行为被定义为叛国,将立即以绞刑的方式处死。军队的效率是建立在森严的等级架构和无条件服从的原则之上的,因此军人最忌讳越权和背叛,但凡出现这种例子,都是立刻杀一儆百,这个结果,当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包括艾契本人。
最终定罪前,主持审判的士官问他是否还有什么要说的。
艾契看着旁观了审判全过程的奈娜,再度对她引用了那段斯卡古籍中的话。
“因为我们所探讨的正义是人的产物,而不是自然的产物;如果是自然的,就如冷暖或甘苦那样,那么正义和非正义对所有人就会是相同的。”
奈娜面色漠然,没有回应他。
简易的绞刑台很快就搭好了,行刑的士兵拿着头套过来,但被艾契拒绝,他铁了心要做殉道者,而殉道者是不会闭上眼接受死亡的。于是,他们只捆住了他的双手,命令他站到细长的木杆上,压制住他的头,往绳索中间去凑。“叁、二、一”,倒数完毕,他的身体掉下去,被那绳索拉扯着,剧烈抽搐了好一会,然后就不再有任何动静了。
士兵把绳索割断,跳下绞刑台,确认艾契已经死亡,旁边的人立刻将白色的裹尸布抱过来,覆盖住他的身体。他是贵族出身,因此尸体不会被丢进坑里焚烧,而是会被保留下来,运往王都,交给他的家人。
奈娜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她才发现不远处正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是昨天在村口找伊奥玩的那些孤儿。他们站在那里,几乎是有些惊奇地看着面前的场景,眼神中不带半点恐惧——这当然不是他们第一次目睹死亡。有那么一会,奈娜站在清冷的晨风中,和他们静静对视着,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世上所有的孩童们,在孤独和天真中等待着,守护着心中所有的秘密,怀揣着所有的希望与英雄梦想,等待着成为一个成年人。
侍卫们走过去,想将那些孩子赶走,他们立刻识相地跑开。
一束红光照在奈娜的脸上,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太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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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当天早晨的政务后,奈娜去探望了利维。在昨晚的混乱之间,艾契先扑到了他身上,他也因此没能对准自己的致命处,最后只是被安息火打中了锁骨下方,就此活了下来。
他被安置在伤员营旁边的一个单独的帐篷里,奈娜去见他的时候,他正靠坐在床上发呆,精壮的上半身赤裸在外面,肩上缠着层层绷带。
“你救了我,但我还是不会原谅你曾经做过的事。”这是奈娜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那么做不是为了救你,就算是,我也不会承认的。”他灰色的眼睛坦然地看向她。
奈娜觉得有些想笑,又觉得有些想哭。
“但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她说。
他摇头,不再看她,就这样在沉默中拒绝了她难得的道谢。奈娜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深刻的疲倦感,这股疲倦感,她在自己身上也看到过。他们是兄妹,是彼此的镜面,看似相反,实则一样。
“艾契不够聪明,才会想出这种低劣的胁迫戏码,但是王都的贵族们不会那么好对付,他们的心思远要更自私复杂。”他又说。
这是一句提醒。
奈娜看着利维的侧脸,突然就有冲动将那一切的真相告知他,因为只有在这一件事上,全世界唯独他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们是雅弗所人的后代。”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