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在顾廷烨的眉间投下了深深的阴影,他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夜幕如墨,缓缓漫过窗棂,将整个房间悄然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明兰慵懒地斜倚在妆奁之前,纤细的手指轻巧地卸去头上的钗环,动作优雅而舒缓。她不经意间抬眸,望向铜镜之中,那镜子里映出的,除了自己的容颜,还有窗外那朦胧的月色,如梦如幻。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而轻笑出声,声音如同夜风中摇曳的银铃,轻声说道:“今夜啊,总算能睡个囫囵觉了。”
正在一旁收拾胭脂匣子的丹橘,听闻此言,也不禁跟着感叹道:“是啊,多亏了老爷事事都想得周全,老太太要是知道了,心里也能踏实、安心些。”
明兰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捏起一缕青丝,动作轻柔地将玉簪缓缓插入发髻之中。她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冬日里的薄雪,清冷而又寡淡:“这世间之事,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总这么一味地仰仗他……”话还未说完,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却突然戛然而止。
顾廷烨正握着门环,听到屋内这番言语,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廊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洒下细碎的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眉间的阴影忽明忽暗,仿佛此刻他内心复杂难测的情绪。
稍作停顿后,顾廷烨推门进了屋。他缓步走到明兰身旁,神色凝重,将昌哥儿的最新消息缓缓道出。话语落毕,他的嗓音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若是再有昌哥儿的消息,怕是得我亲自去一趟了。”原本满心以为会换来明兰的几句嗔怪或是担忧,然而,眼前的明兰只是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那神情仿佛顾廷烨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她这般波澜不惊的态度,竟比严厉的质问更让顾廷烨的心泛起丝丝凉意。
察觉到气氛的异样,顾廷烨试图岔开话题,缓和这略显尴尬的氛围。他伸手想要拢一拢明兰肩头滑落的披帛,轻声说道:“那庄子今年的年景不大好,怕是收不了几个钱。”明兰却像是下意识地轻轻避开了他的触碰,然后起身走到桌旁,缓缓铺开账簿。烛火温柔地跳跃着,将她的侧脸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使她看上去宛如一幅静谧的画。明兰垂眸,专注地拨弄着算盘,那清脆的珠子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只听她说道:“祖母从小就教导我,庄子之地,最是容易藏污纳垢。若是纵容管事之人在庄子上欺男霸女,闹出人命来,日后传扬出去,丢的可就是顾家的脸面了。”
在那清脆悦耳却又声声敲打着顾廷烨内心的算盘声中,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明兰专注认真的模样,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无奈与失落交织翻涌。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横亘在他与明兰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墙,仿佛在不经意间又悄然加厚了几分,那难以跨越的距离感,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恰在此时,传来官家即将亲巡军营的消息。顾廷烨原本盘算着向官家告假,以便专心处理府中繁杂诸事,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得不将家事暂且搁置一旁,全身心准备应对官家的巡查。与此同时,明兰也已安排妥当,启程前往庄子巡查。
庄子管事巴老福听闻大娘子要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迎至庄口。只见明兰轻揉着微微发痛的眉心,神色略显疲惫,却依旧不失沉稳,她淡淡地吩咐道,先稍作歇息,待明日晨起再着手查账。毕竟这处由皇家罚没而来的庄子,上下众人皆是陌生面孔,盘查起来必定困难重重,荆棘满途。
翌日,晨曦微露,柔和的晨光如轻纱般缓缓铺洒在大地上。明兰早早起身,先是与巴老福闲话家常,言语间看似随意,却在不经意间暗暗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忽而,明兰话锋一转,命翠微取出备好的银钱,而后宣布按人头发放一贯赏钱。这消息一经传开,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庄门外来领钱的佃户们蜂拥而至,瞬间挤作一团,嘈杂的喧闹声此起彼伏。然而,在这一片热闹喧嚣之中,巴老福的脸色却如白纸一般愈发苍白,额头上也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待众人稍稍安静下来,明兰这才不紧不慢地翻开账册,开始细细核对。果不其然,很快便发现了诸多端倪:黑山庄登记在册的土地,竟比实际面积多出数亩,而佃户名册更是漏洞百出,错漏之处比比皆是,显然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克扣、私吞田租。如此看来,这笔看似意外的赏钱,恰到好处地成为了引蛇出洞的巧妙诱饵。
眼见事情败露,巴老福顿时慌了神,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忙不迭地带着几个管事“噗通”一声跪地请罪。他涕泪纵横,那副可怜相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口中不停哀求着明兰网开一面:“大娘子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呀!”然而,明兰神色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淡淡地命他们暂且退下,直言要等巡查完古岩庄,再与顾廷烨商议如何处置。
在回程的路上,明兰深知古岩庄的情况错综复杂,宛如一潭深水,深不可测,先前在黑山庄的法子在那里未必能行得通。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差人暗中探访佃户,试图从中探寻古岩庄的虚实。
行至半途,只见管事吴光早已候在道旁。他满脸堆着谄媚的笑,仿佛一朵盛开得过分绚烂的花,手中的账本装订得齐整无比,那刻意准备的模样,反倒像是在欲盖弥彰,无端透着几分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