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活了大半辈子,他也看得清自个,小聪明有一些,大智慧一点没有,做一方县令尚且不足,再往上去那是半点没路。
想来他这次的考成,便是平平无奇的乙等罢了,只是还要努力些,不能像以前那么懒散了,万一落到了下头,那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往日的那些敌人可不会因为自个失了权势放过自个。
队伍渐渐靠近,在道路前头缓缓停下,马县令赶忙收紧心思,笑得亲厚又不谄媚地接上去,恰好符合他本地父母官的身份。
“下官拜见徐大人。”他抬手行礼,笑语盈盈,“前几日县里阴雨绵绵,今日反倒放晴了起来,想来是后土有灵,迎徐大人归乡。”
侍从掀起帘子,徐辞言一脸柔和笑意地下了车,抬手回礼,“不敢当。”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的青砖城门,心底不免有些唏嘘。
方穿越来时,他带着林娘子的绣品到县里换银钱,那时牛车上一抬眼,古代黄泥城墙便直勾勾地装入眼帘。
这么些年过去,偏远贫穷的小县城,也建起了青石城墙了。
徐辞言轻轻一笑,收回视线,马大人飞快地摸准了他的态度,也不打什么官腔,笑呵呵地带着人进城去。
只不想方一进去,就见大街上布衣百姓们摩肩擦踵,齐刷刷地探着脑袋往外面看,见他们进来,热烈又嘈杂的讨论声一下爆了出来。
“哪个是徐大官爷?前头后头?!”
“后头那个!我听说徐大人才及冠不久,是一番好模样!”
“这!”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马县令心底一惊,天老爷,这可不是他故意喊这些百姓来的啊!
天晓得他出城的时候,都还不这样啊。
徐辞言倒是有所预料,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但若是官员排场太大,也有劳民伤财的嫌疑。
乾顺帝最恶这种情况,若是被御史参一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瞥了眼紧张不安的马县令,徐辞言缓缓地笑了笑,语气有些感慨,“自上京赴考一别,本官也久未返乡,如今得见县里的父老,倒是一解愁肠。”
“故乡难舍,这也是人之常情,”马县令心底一松,笑了起来,“徐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有您在前头立着,县里的学生也勤奋刻苦,孜孜不倦,文教之盛,莫说松阳一府,便是放眼山南,也是少有。”
他笑得宽厚,“您别嫌下官说话俗气,也是到了这,下官才晓得‘一香香一地’这俗语,当真是醒世真言啊!”
马屁。
徐辞言心底好笑,他再一看那些面色激动又有些踌躇的百姓,没接马县令的话,主动地踏上前去对着最前头的乡老微微行礼,“陆老,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那老者是县里有名有望的善人,徐辞言此前也和他有几分交情,陆老爷子见他态度亲和,心底一松,赶忙笑道,“有劳大人挂念,老朽身子尚安。”
“听闻大人今日返乡,”陆老爷子一指身后百姓,笑得开怀,“乡亲们便都想着来拜见,也好沾沾您的金光,讨个好意头。”
祁县这地方,被贬谪流放来的官员不少,但考出去还当上大官了点,可就徐辞言一个。
也是他们和这徐大官员有着同乡之意,不然给他们百八十个胆子,也生不出夹道看人的心来。
“我这‘金身’也是各位看着塑起来的,莫说是沾沾金光,便是要舍我的肉,也万没有推拒的道理。”徐辞言扬唇一笑,没有半点架子。
一时间,本来因着官民有隔,又见着徐辞言衣着气概都不同于往常的百姓们纷纷松了口气,大笑着出声附和,气氛又热闹起来。
杨姝菱在马车里掀开半角帘子看着,见他立于人群之中,处事圆滑,左右逢源,三言两语间把官员威严和同乡情谊处理得恰到好处,也不免抿唇一笑。
“夫人,”惜枝也止不住笑了笑,言语间颇为惊叹,“先前在京里,老听人说乡野粗鄙,今日一见,这县里的百姓竟都是实诚人,哪如他们说的那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