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也设想到高云桐派人过来,也是担忧凤栖的缘故,所以拿凤栖来唬人也很重要。
他狠了狠心,叫人到营帐里把凤栖和溶月先捆上,又叫牢房里各种刑具也摆上,需要的时候便拉人过来威吓,不过自己不敢前去,怕看见凤栖那双眼,使得自己又一次心软下来。
不觉等待了好半天,他的手下才过来说:“太行来使已经参观过军营各处了。”
温凌问:“他怎么说?什么表情?有没有惊惧、忧患的模样出来?”
亲兵道:“那个人像块滚刀肉似的,一路上都是淡淡的笑容,见到我们的铁浮图说‘兵甲确实结实’,见到我们满满的粮仓时说‘堆得挺满哈’,见到囚牢时说‘这狼头刺青不是郭承恩的人么?你虐他的人来吓唬我么?啧啧……’”
温凌脸色不怎么好看,冷笑道:“让他耍嘴皮子吧。南梁的汉人无非就是唇舌功夫厉害,太行军打起仗来也无非是仗着地利,都是斜剌里伏击,有几个敢正面与我们对抗的?叫他进中军帐吧,帐门口架起刀戟长廊,我看他尿不尿裤子!”
心头一股恶气,但也别无可撒气的办法,毕竟来使要传达他的威胁,又不宜真激怒了要和自己拼死一战。
他自己换穿了全套的铁浮图,命人打开中军营的帷幄门,摆一张杀气勃勃的面孔,迎着刀戟组成的亮晃晃的长廊,等待着杀一杀太行军来使的威风。
河南对于靺鞨人而言,夏季已经热得难以忍受了。
即便是这样的夏末,在靺鞨的广阔土地上已经很是凉爽的季节,河南的天空还是万里无云,阳光炽烈,照在刀戟的锋刃上,又照在甲兵们的铁甲和汗珠上,只觉得四处都灼灼地闪着光,地面上腾起一阵细细的尘雾,被正午的阳光照成灰红色,愈发叫裹在铁甲和襜褕下的皮肤闷得透不过气。
温凌在里,看外头明晃晃的光芒,亦觉得浑身燥热,而外头太亮了,那个走进来的人影就仿佛是虚的,整个儿落在一片亮里,却五官眉目都看不清楚了。
那人手中持节,节上缀着的旄牛尾随着他轻捷的步伐轻轻地晃动。
那人在刀戟长廊下停步了片刻,又轻捷地走过来,头顶是明晃晃的刀锋,他却连脖子都没有缩一下。
稍近些,虽仍看不清眉眼,已经看清他的衣装:没有披甲,只是农人所穿的最寻常的靛青布衫布裤,膝盖处还有小小的补丁,为了遮阳,头上是草编的范阳笠,缀着一枚红绒球,肩上披着一领遮阳的斗篷,粗硬的葛布,染靛后也呈现出蓝灰色。
温凌心里不由就轻视他,愈发昂然地翘腿斜坐着,斜乜眸子,都懒得看过去想必这样的装束,也应该是对应的一张粗糙的农人脸吧?
倒是他身边的亲兵轻轻“咦”了一声。
温凌斜了他一眼。
那亲兵轻轻说:“大王,您看看来的人!”
温凌不由把目光收回来看过去,而且紧跟着不由就挺着胸膛坐直了身子,眼睛也顿时亮了,杀气腾腾的,冷笑道:“哦嗬,太行军是没人敢来了么?”
持节之人已然站在门口,背着光也能看见他笑意满满的脸上有一对月牙形的笑涡。
他弛然笑道:“不,都敢来,不过我怕他们说不清楚,闹得冀王误会。”
温凌咬着后槽牙道:“不错,我不会误会你,你今日敢来,我佩服你,但你也应当晓得,今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了。”
“来啊”他看看左右,想叫人把面前之人拿下。
还没开口,就听见那人朗声道:“冀王,恕我直言:大喜、大怒、大悲、大冤,都容易让人丧失理智。你先等等开口命人把我拿下,无论是动刑也好,杀戮也好,你是不是都应该先想一想,我为什么敢来?我有什么底气敢来?我高云桐自问也不是蠢人,你也应当晓得那个领军打败你数次的高将军不是蠢人,那么,一个并不愚蠢的人过来自投罗网?这是为什么呢?”
他呵呵笑了两声:“你想不清楚,一刀子杀了我容易,但接下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温凌此刻确实是一阵狂喜和狂怒,也确实这片刻间丧失了理智。
听完高云桐这几句话,温凌虽然羞恼,但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好在抓他杀掉的话还没出口,还能补救:“放心,我就算要杀你,也得榨干你的消息,不会让你那么便宜就死。刚刚带你参观了牢房,感觉怎么样呢?”
高云桐笑道:“论野蛮残暴,我们汉人是自愧不如的。”
“少跟我耍嘴皮子!”温凌冷笑道,“看你这身娇嫩皮肉跟娘们似的,活撕了你我都嫌没趣。你看到燕国公主的亵衣了吧?”
高云桐脸上有瞬间的怒意,但很快就掩在垂下的眼睑下了。
他说:“多谢冀王的大礼。亵衣上还有她的汗味儿,想必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