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幂离,匆匆下楼。
堂下大厅,坐满了闲人,她特为绕到角落里,看了那“沈官人”一眼。
沈官人不止一个人,两个人都注目过来。三个人一言不发,心照不宣。
何娉娉匆匆回到冀王府。门口停着豪华的皇太子的大车、女眷乘坐的精致马车;屋子里尚有歌舞音乐远远地传来。
何娉娉沉声吩咐:“太子和乌家的娘子还没走呢,咱们先寻个僻静地方避一避吧。”
悄然从后门进到里头,又悄然在冀王府歌伎居住的小屋里等待着前面宴席的结束。
“太吵了,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何娉娉吩咐着。
她没有叫点灯,抱膝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窗牖间照进来的月光十分皎洁,把何娉娉周身都拢在清光中,她颤抖着在哭泣,但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只任眼泪奔涌而下。
突然间,她掏出手绢,狠狠擦着脸上和唇上娇艳如玫瑰花的胭脂,擦得脸色雪白而唇色寡淡。她仰头望着月空,无声饮泣。
直到听见外面歌舞渐渐停歇。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陪侍她的丫鬟过来问她:“何小姐,前头太子和乌家娘子已经送走了,冀王在寻您呢。”
何娉娉擦了擦泪水,闷闷地说:“晓得了。”
又说:“刚刚妆花了,你打水来给我洗脸,再去我屋子里拿胭脂水粉来。”
沈素节看了看身边的高云桐,说:“高都管,谢谢你请我喝茶。曲子听腻了,寻间阁子喝点酒吧。”
高云桐依然是“常胜军”都管打扮,点点头笑道:“好,你方便?”
沈素节苦笑着点点头。
两个人坐定了,四下检查了一番,才就着酒壶各给对方倒了一盏酒。
沈素节苦笑着说:“倒是自由身只要肯投降得彻底。我们反正是臣下,不像那些皇族一样被严防死守。我也不怕丢脸,给靺鞨皇帝写了几条他爱听的谏议,与靺鞨的世家部族有些酬唱来往,反正只管逢迎,他们也都是一般的血肉凡人,虽瞧不起我们汉臣,但又喜欢我们的诗词、茶饭、香道等,也喜欢听好听的马屁话。”
他大概为了取得靺鞨人的信任,把自己的尊严放在极低的位置上,所以心头郁郁。
高云桐默然的,看着沈素节酒盏里空了,便拎壶为他又满上了。
沈素节“滋溜”又喝了一大口,仿佛苦闷也就因此被酒气给压下去了。
他又笑道:“不过,想着今日屈辱,就当是勾践卧薪尝胆,以图发奋反攻,今日就是做个不要脸的降臣也就做吧!非仅是我,那晋王,我一向觉得他懦弱无能的,在磁州被劝,居然也鼓起勇气了。做这样的傀儡皇帝,哪有吴王那样悄摸摸在安全的江南享福舒服!但如今再想着隔江享福,咱们大梁就真的完了!”
高云桐说:“忍死容易,忍辱难!琅玕,我要敬你一杯。”举杯自己先饮尽了。
沈素节跟了一杯,说:“嘉树,你更不容易!弃文从武,如今身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跟着一群丘八爷,想来日子也难过吧?”
高云桐笑道:“是啊,从原本吟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江南文士,变作手拿铁板唱‘大江东去’的关西大汉了。”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这段时日他跟着士兵们一起操练,为了融入这些“丘八”的生活,也为了锻炼自己战争时应急的能力,真的渐渐改变了,胳膊铁一样硬,原来还会酸痛,现在却铮铮有力。
他又问:“这通过何娉娉传递消息的法子倒是挺妙。她内言难出,你外言难进,这样用诗词曲赋传话,靺鞨人也不能明白。”
沈素节哈哈大笑:“可不是,在磁州时约定了,如要相见,就在名字里有‘南’字的秦楼楚馆;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只能一遍又一遍让歌女唱《籊籊竹竿》,表示我来了。哎,把这里听曲儿的贩夫走卒们都听恶心了。”
高云桐笑了笑。
这座酒楼名为“南轩楼”,沈素节名与字中的“素节”和“琅玕”都是指竹子,而何娉娉点的“娉娉婷婷十三余”则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不需相见,意思彼此就了然了,也不会落入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