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讪讪地拿着掸子一边拍周稚宁身上的雪屑,一边说:“你大伯母是个心善的好人儿,应当不会同你大姐计较这些的。”
说完,她又端着个汤婆子塞给周稚宁手里,语气讨好地说:“你瞧,你大伯母今天还叫人送来了两匹好缎子,我裁了半尺出来给你做了个汤婆套子,以后你抱着就不会烫着手了。”
邓氏送来的东西都是好的,这两匹料子放在外面都是二、三十两的价。现在杨氏和周巧珍她们缺的就是好布料做衣裳,邓氏送的礼是正正好好的。可这么珍贵的东西,杨氏却留心给她裁了个暖手套子。
周稚宁叹了口气,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她因为杨氏的无知而感到疲惫,却又因为对方真诚的关怀而感到心软。
“阿娘,今日就算了,以后一定要叮嘱大姐注意些礼数,不要因为碍着大伯母的身份不好推辞。”
周稚宁到底还是松了口,她收下汤婆套子,叮嘱道:“我在外面辛苦读书,精力有限,没办法照看家里。几个姐姐们都要阿娘你费心看管。我不求几个姐姐有贵女仪态,但求礼数周全就够了。”
这个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周稚宁只能尽自己努力让几个姐姐尽量过得好些。
*
赵淮徽回到自己院落中的时候,已经是乌啼满霜天的时候了。
天边的一轮明月孤高清傲,一片银辉笼罩着雪夜,给院子里凋零的树木镀上一层淡淡的冰霜。
赵淮徽踏着雪回来后,发现他屋里正燃着三四个铁五足八方火盆,银霜碳在里面烧的正旺,温度足够让人闷出一身汗来。但程普犹嫌不够,又外出抱了个铜錾花瓜棱手炉、一个脚炉、一个汤婆子,一齐往赵淮徽的被褥里塞。
做完这些,确保赵淮徽不至于因失温过度而寒症复发,程普才给自己在赵淮徽的床边整理了一层被褥,以供自己晚上守夜用。
赵淮徽笑了笑:“程普,这些日子以来真的麻烦你了。”
程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张匪徒般的脸显出几分羞涩:“照理说,像我这种落草为寇的匪徒,早该在大爷剿灭五鸠山的时候就被砍头的,但是大爷念善,放了我,只叫我照顾您,我若是还不尽心,那真真是不配活着了。”
“舅舅他看人从未出过错,你能活命,不过是因为你从未造过杀业。”赵淮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细细地在梨花木桌案上铺平。
他离开之时,贾政道将平江笑笑生的文章赠给了他。
赵淮徽看着这纸面上圆润整齐的字体,默默思索。
都说见字如面,平江笑笑生的墨迹乌黑、方正、光洁、大小如一、姿态雍容婉媚,与他恣意出格的瘦金体是两个极端。
“公子,您这是在看什么?”
“平江笑笑生的文章,老师说她心中有民,笔下有苍生。”
赵淮徽头也不抬地说,他的指尖落在文章里的一个“民”字身上,又顺着墨迹缓缓滑下,最后落在了最后的落款姓名上。
火盆里的火光劈里啪啦地溅出来,微微照亮了他俊美的眉眼。
赵淮徽眯起凤眸,长久的凝视着落款,似乎要透过这张薄薄的纸,看出藏在背后之人的真面目一样。
“平江笑笑生——”
赵淮徽低声道:“你会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