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豫坐在窗前,薄唇抿成一线,夕阳在他头顶打了一道光,窗外竹影摇曳,泼墨成画。
纪平安走近行礼,“豫表哥。”
宋怀豫转头,深深地看着纪平安,缓了缓呼吸,方才开口道:“纪表妹,我想我需要一个交代。”
纪平安:“报仇。”
纪平安干脆直接,毫不隐瞒。
宋怀豫瞳孔闪动:“纪表妹,我来这一路上为你想了无数理由与借口,只要你开口随便说一句自己是被逼无奈,这事都能算了。”
纪平安:“可我不想说谎,也没有理由说谎。当日,知情同意书是大表哥收买人偷的,老鸨挑医家总考的时间上官府告状也是大表哥指使。周萍萍放风声毁我名节也是大表哥的杰作。我入狱,冬春……”
纪平安说到情绪激动处,又将冬春之事咽了回去。
冬春是丫鬟,在宋家人眼里地位低下,随意可以处理。
在宋家阶级分明的认知里也不会相信她为一个丫鬟出头拼命。
所以,万一她提及冬春的事情传出去,宋夫人宋怀章,甚至是宋知书宋知音,他们拿她没办法,难保不会拿冬春出气。
纪平安:“桩桩件件,他一直在算计我。如今,周萍萍想毁我名节,如今她自毁名节。大表哥屡次算计,我也反算计他一回,我觉得很公平。”
宋怀豫:“那你想过奶奶吗?”
纪平安眸光如水。
宋怀豫:“你想过奶奶知道她最爱的孙子差点死在你手里会是什么感受吗?你有想过奶奶知道这个消息,她的身体会不会受不住吗?她不止一次护着你!甚至她为了你训斥大哥,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为了撑你的名节,带着全家上山祈福。她帮过你,我也帮过你。大哥算计你,是大哥不对,但是,纪表妹,大哥的算计,并没有得逞不是吗?你用得着这么狠吗?大哥差点没命!”
“所以呢?”纪平安被宋怀豫的质问也激出了脾气:“怪我命大没被他算计死,就不该计较吗?”
宋怀豫:“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平安:“那不然呢?怨我,怨我没有亲奶奶,没有父母,没有哥哥担心。所以,他算计我,不用考虑会不会让我的哥哥,我的奶奶,我的父母伤心。所以不允许我算计他,只允许他算计我?”
宋怀豫受伤地看着纪平安:“纪表妹,我们宋家与你而言是仇人吗?宋家和你只有仇,没有情份,更没有其他的什么吗?”
纪平安:“所以为什么?我和宋怀章之间的仇怨为什么你非要扭曲成宋家和我之间的问题?我难道就不能一边记下与宋怀章的仇,一边记着奶奶和你的恩吗?宋家难道是一块永不可分割的铁饼吗?豫表哥,你在开封府当差,你是司禄参军,你审过那么多案子,见过那么多犯人,对事不对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不是吗?”
宋怀豫死死地抿着唇。
晚风呼在纸窗上,发出清晰的声音,等宋怀豫走出纪平安的院子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第二日早朝,开封府府尹陆庭升再度提起了林康泰一案。
周晟安坐高位之上,龙椅威严,头顶有金龙盘旋。
“陛下。”刑部尚书上前一步,“陛下,林康泰于治水之上能力出众,又屡建功勋,请皇上网开一面,留其一命,为国尽忠。”
陆庭升:“陛下,杀人者偿命,这是开国时先祖约法三章便立下的规矩,若是罔顾律法,不仅是对死者冤屈的蔑视,也是对国本的挑战。”
刑部尚书:“陆大人,特事特赦而已。你牵扯到国本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陆庭升:“百姓愚昧,不知内情,只知道遵纪守法。林康泰一案杀人,藏尸,活埋,死者还是第十三名的进士,性质恶劣,影响巨大,如果不秉公处理,会让南方学子寒了心,会让百姓以为法律毫无尊严。”
刑部尚书:“陆大人,如果林康泰死了,治水谁去?你去吗?衢州,颍州,安州,三州交汇处,每年都发生水灾,死难者无数。其地形又复杂,宗族众多,没有一个懂技术又服众的人,谁能担此大任?”
陆庭升和刑部尚书又吵起来了,然后渐渐地加入的人越来越多。
宋尚书略微思索,道:“陛下,臣以为林康泰此人杀人灭口,心狠手辣,沽名钓誉,若是留下此人,若是引来朝廷官员效仿,以后每个官员都躺在功劳簿上沾沾自喜,以自己所在职责威胁脱罪,朝廷纲常何在?再者,林康泰所杀之人,已经进士及第,并已经拿到了就任文书,不能只当作普通凶杀案处理,应该以杀害朝廷命官定罪,罪加一等,处以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