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年轻女人默默吃掉了第二张肉饼。
然后做了一个梦。
黎渐川看到了她的梦。
她的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被割了舌头的小女孩,扑在脏乱浑浊的泥地里,狠狠撕开了自己被从内缝住的嘴巴,边疯狂地撕咬着漆黑的肉泥和触手,边泪流满面,无声大哭。
之后,年轻女人挺着大肚子回了欢喜沟。
她生下了自己的第一胎,并向家中所有人宣布,她将会冲击十胎嬷嬷,百胎嬷嬷,乃至千胎嬷嬷,她要带领张家,重获昔日荣光。
张家沸腾,办了一场宴席来庆祝这件事。
红绸高挂,人声鼎沸,年轻女人独坐在厢房里,抱着孩子,望着隔了一层窗的院中热闹,听到妹妹立在门槛外,轻轻问她,姐,你甘心吗?
年轻女人没回头,也没应答。
妹妹又问,姐,姐夫只想多要两个孩子,没想要你冲击十胎嬷嬷,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这次年轻女人答了,她说,他没想要我冲击十胎嬷嬷,可我要冲击十胎嬷嬷,他也没阻止。十胎嬷嬷所带来的利益,所代表的权势,是他,是我工作一辈子也换不来的。
妹妹沉默很久,才说,姐,妈告诉我,人活着,难得糊涂。
年轻女人坐在炕上,微微佝着肩背,像团被压得畸形的影子。
“秀梅,”她忽然问,“还记得他们为了劝我改邪归正,跟我讲过的那些从前的逆种的结局吗?”
“大多回了欢喜沟,屈从了。少数死在了外头,还有剩下的寥寥几个,自杀了。我不想做他们三者中的任何一种,我要改变。”
妹妹什么都没有再说。
年轻女人出了月子,此生第二次上了山,进了多子神庙。
她成为了多子菩萨的虔诚信徒,服下了多子菩萨赐予的神丹,一年又一年,一胎又一胎,她如自己所言,开始冲击十胎嬷嬷。
然后,一辆面包车,一双红色绣花鞋,她在第十胎时回到欢喜沟,不安而忐忑地,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画面定格在半路停下的面包车上,所有光亮飞速消失,黎渐川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很快,黑暗变淡,周遭事物的轮廓再次浮现出来。
黎渐川重新拥有了身体。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门,一扇熟悉至极的、属于小厨房的门。
意识刚刚回笼,不等黎渐川四顾观察,一阵悉索的动静便从门板另一侧响起,紧接着,一张更为熟悉的便签被两只小手塞了进来,稚拙的字迹显现于便签上:“……姐,你上次说你想跑出去,让我去看你的零钱罐,我去看了,有钱,我带来了,你还要跑吗?”
你还要跑吗?
你还要跑吗?
你还要跑吗……
最后一行字在黎渐川的视野中无限扩大,令他大脑嗡嗡直响,眩晕不停。
他迅速撑住地,一边咬牙压制精神,一边捏住便签,沉了口气,蓦地开口,打破了这一室寂静。
“这是你的劫,答案不在我这里。”
黎渐川嗓音沉冷嘶哑:“就算我重选千次万次,逃离千次万次,结局也不会因我而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