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时在酒店,叫他待在客厅,有时又去野外,叫他待在车里。
他被迫地,在那样的年龄,见识过不少回叫他震惊、惶恐,与作呕的声音。
也始终记得腹腔里空得吐无可吐,翻搅得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人从喉头拉扯出来,是什么滋味。
可或许是,老天觉得他还不够可笑。
在江咏麒又一次浪漫约会结束后,俩人不知是为了兴致,还是单纯觉得无所谓,喝了点酒,仍旧坚持自己开车。
那次,他坐在后排。
车祸发生的时候,他是清醒的。
猛烈的撞击,大脑一瞬间的空白,汽车侧翻的震荡,和意识到身处危险时,从头骨到身躯剧烈弥散的疼痛。
江咏麒也不是一开始,就想直接离开的。
她也试图将他拉出来。
可变形的车体,狭小的空间,将他紧紧挤压在后座,动弹不得。
他似乎听见那个陌生男人,叫他母亲快走。汽油泄露,车尾起了火,可能会爆炸。
他埋在低低的车窗边,瞧不见他们神色,只能透过浮起红雾似的眼,看见碎裂迸溅的玻璃,看见男人和女人,穿着文明社会的皮鞋,来回拉扯的双脚。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潜意识里,他仍祈盼过一点爱意。
于是他动了动唇,曲了曲指节,虚弱又努力道:“妈妈,我疼。”
或许是过于小声。
无人应他。
意识融进嘶嘶的燃烧声前,小小的江随终于明白,被亲人抛弃,孤单面对死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
也是从那时开始,江随知道,眼泪留在脸颊上,是很冷的。
并且,没有丝毫作用。
自那之后,他也从未再向谁喊过疼,因为无人会在意。
甚至,会成为对方嘲讽和攻击他的利器。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他竟然这样爱哭。
就像此刻,虽然不再在意过去,他仍有些鼻腔发酸。
或许是因为,头一次向人说起这些,还是在林鸢面前,让他有种,终于卸下了这么多年,包裹在身上的最后一片硬壳的感觉。
仿佛在爱的人面前,摊开伤口,不再掩饰软弱,也不是那样叫人难以启齿。
江随突然很轻松,又有些莫名不好意思起来。
“每个人都有不敢面对的过去,或是伤痛,但这不是我逃避与伤害你的理由。”他抱着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她脑后,低声道,“阿鸢,让我用余生的时光来弥补你,好吗?”
或许是有过感同身受的经历,也在曾经的意外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疤——而江随的和她的,代表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回忆与感受。
所以林鸢静静地沉在黑暗里,听完他平平淡淡的转述,只觉得胸腔里涌起难言的酸涩与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