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颂的失眠仍在,入睡不是易事,但每每睡着,都一定会做同一个梦。
那梦中,女孩的脸会变换成奇怪的样貌,有时大得漫天无涯,有时扭曲变形,有时又隐在一层灰黑的幕帐之后。
但罗颂知道那就是她。
因为无论何形何状,总有一双肿胀的红眼,或远或近地悬在空中,死死地盯着她。
那双眼眸中有浑浊而尖利的情绪在沸腾,是浓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失望。
四周无壁,但罗颂怎么跑也躲不开那双眼睛的瞪视,像高悬于天的红月,无声地落下诅咒。
渐渐地,那双眼睛与许多人的眼睛重叠了,那些她知道或不知道名字的、仍记得或早已扔到九霄云外的、她或冷漠或卑微面对过的人。
每次挣扎着醒来,罗颂的身上都汗津津一片,肩背像被冰水浸久了一样酸疼。
不知道弗洛伊德会怎样解读她的梦,但罗颂也没精力去想了。
睡眠对于她来说从难得变成难受,她开始抗拒睡觉,却又抵不住肉体凡胎对休息的需求。
这是每天都会循环一次的折磨,像每日来啄食普罗米修斯肝脏的恶鹰。
可普罗米修斯因牺牲与奉献而受天罚,但罗颂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俗人,她的惩罚并不因为大爱世人,相反却是因为冷漠与无情。
虽然睡眠因此变得更加混乱,但罗颂倒也没有很担心,她清楚人类小小的身体内有无限张力,相信人的自愈能力。
只要不影响工作,身体的不适、精神的倦怠都能被她忍受。
但睡眠的缺口实在太大,罗颂只能依靠咖啡和香烟来填补空缺。
其实罗颂挺喜欢跟人抽着烟聊天的。
隔着烟幕,仿佛隔着一道屏障,一支烟不过三五分钟,又设定好了时间,简直是绝佳的交谈环境。
但这并不适用于会见客户,办公室里更不能染上烟味,所以她只能忙里抽闲到楼下吸上一两支。
聚在楼道垃圾桶旁抽烟的人,大都是抓着空出来摸会儿鱼的,大家来自不同公司,生活仅在一支烟的时间内短暂相交。
这样并不亲密的交流让罗颂感到放松,虽然她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听别人说话。
不过在这个角落,她也会遇到律所的同事,见到都会喊她一声罗律,其中不乏几年前还叫她小罗的人。
但罗颂听了,只摆摆手。
没什么人好意思空手下来,再找旁人讨烟,但若真有借烟的情况,罗颂也不吝啬,将烟盒和火机一同递给对方,由着对方拿。
日子久了,烟民们彼此也混了个脸熟,也都知道罗颂独爱抽一款绿盒的爆珠烟,那烟不贵,十六七块能拿下。
其他公司的人还调侃说律师收入这么高,怎么她这么抠门,只舍得买这个。
罗颂不恼也不解释,笑笑就过去了。
但近来,罗颂出现在楼道里的频率高得过分明显了,熟人看到笑说她要混成老烟枪了。
罗颂浑不在意,表示怎么也比嚼槟榔好,万一一开口,一嘴铁齿铜牙变烂牙,那才吓人,又惹得他们直笑。
但这样的生活带来的副作用显而易见。
她的手偶尔会不甚明显地颤抖,心脏有时也微微抽疼,也是在这种时候,罗颂才会警告自己咖啡和烟都得少碰点。
可没办法,她精神不济的时候,也只有这两样东西能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