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男的打着牌,我妈坐在他身侧,陪着一起看牌。打到一半,烟没了,他喊我去买烟。”
“我朝他伸手要钱,然后就被打了,说我不懂规矩,打牌的时候找他要钱,坏他财运。”
“说我蠢得要死,跟小卖部老板报他名字赊一包就好了,还讨债鬼一样要钱。”
杨梦一的声音很轻很空,像陷在回忆里了,但没有什么情绪。
罗颂知道她话还没说完,所以一直没出声,只是搂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
“小卖部老板娘很讨厌我妈,连带着对我也没有好脸色,我根本不可能赊账,无论是打着谁的名号。”
“那男的踹了我好几脚,我的背撞到了墙角,应该就是这样撞伤的。”
杨梦一感受到背后的罗颂深深呼吸了好几下。
“你是不是想问我妈为什么不阻止。但其实,她不帮着他们打我就很好了。”
“他们”二字让罗颂的喉咙有些发堵。
“我被打了一顿,也还是被赶出门去赊烟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
“但那天,老板娘张着嘴,最后什么也没说,把我扯到跟前,用碘酒消毒了我背上的伤口,还给我贴了纱布。”
“要不是碘酒刺得伤口太疼了,我都不知道那撞出豁口了。”
“因为身上哪哪都疼。”
杨梦一的语气一转,又高兴起来,“不过她给了我一包烟,准我赊账。我回去就没有被打了。”
罗颂觉得眼睛有些发烫,只能重重地吐一口浊气,又紧紧贴着杨梦一的背。
但看起来,不知道是谁给谁安慰。
关于往事,杨梦一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有点难关上,又拉过罗颂的手,覆上自己的锁骨。
“还有这里。”她说。
“有一回被杜银凤踹到了,后边连着好长一段时间,呼吸都是疼的。”杨梦一的语气有些惊奇,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后来我才知道,有可能是伤到了锁骨。”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那会疼了有小半年吧。”
杨梦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有时候还会突然插叙一句当时周围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比如地上碎了壳的蜗牛的尸体黑乎乎一片,又比如血是粘粘滑滑,跟水的手感完全不同。
杨梦一的轻描淡写,甚至让罗颂猜想她是不是故意的,因为软刀子割人最疼了,罗颂有多疼,便有多心疼她。
在她的叙述里,罗颂仿佛也走回了十几年前的那座县城里,灰暗的天,扬起灰尘的路面,和隔着珠帘看到的满脸油光神情兴奋的赌徒的脸。
黑白光暗、是非对错在那里没有意义,因为心惊胆战的人,只想被世界忽略,苟且度日。
罗颂觉得心脏好像被攥紧了,但是大口呼吸却不能缓解丁点儿疼痛。
直到杨梦一再次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轻一点”,她才恍然惊觉自己满身满心是那样的用力,慌乱中松了手。
杨梦一翻过身,与罗颂面对面。
但屋子里很黑,她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将手贴上了罗颂泛凉的脸颊。
“遇到你之后,就觉得可以试试忘掉以前的一切了。”杨梦一的声音近乎呢喃,“我做不到原谅她们,但是想试试忘掉她们。”
罗颂覆住那只摸着自己脸颊的手,额头抵着额头,半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