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斓冬描述幻觉,他的说话声很低,咬字很慢,小狗扒着厉珩的裤腿,仰着脑袋,努力想要够那只垂落的手。
“厉组长。”季斓冬说,“我杀了我父亲,是因为愤怒。”
厉珩握紧这只手。
厉珩一直知道这具身体里被困住的愤怒。
季斓冬无法表达,无法发泄,他的内里和外部完全脱节,一切情绪都困在深不见底的地方,不存在出口。
潜意识为自救,编造幻觉。
幻觉是潜意识对现实元素的切割、修正和改造。
厉珩的出现,不断唤醒十二年前的记忆,于是季斓冬的幻觉也被影响,从十五岁开始出现分支。
“我忘了伪造伤痕。”季斓冬描述他在幻觉里的梦,“你详查这个案子,我被关进了劳教所,负责种蘑菇。”
他抚摸这个幻觉:“我把蘑菇种得很好。”
“我没有成年,不能在劳教所待太久,他们赶我出去,我不想走。”
季斓冬说:“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为什么要走,我有蘑菇,有……小狗,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布丁。”
“我每天和它玩飞盘,给它做小狗饭。”
“它吃的很多,长得很快,有这么高。”季斓冬比划,“会把我扑倒,毛是软的,很暖和。”
“这样过了一些年,我帮了一些人,他们并不恨我。”
“我爱了一些人。”
他在这里卡住,再罔顾事实的幻觉,也没法编造完全不了解的部分,而有关这部分的经验,只有今天这几个小时。
季斓冬卡了一会儿:“我们……接吻。”
当事人厉珩实在忍不住了:“和这么多人接吻吗?”
这话明显是开玩笑,这会儿的季斓冬有能力开玩笑,眼睛弯了弯,摇头:“和你。”
他执意自己走路,于是厉珩慢慢牵着他,走进电梯,明亮的暖光洒下来,厉珩发现,受幻觉影响,季斓冬的神情甚至有些轻快温和的腼腆。
“我们意外重遇了。”季斓冬说,“我身体很好,雪天也会出门遛布丁,买咖啡的时候,你在给车铲雪。”
季斓冬握着小狗的牵引带,继续向下说:“雪很大,天也黑了,你问能不能和我回家。”
厉珩开始明白幻觉可怕的地方。
它甚至可以剪切拼凑真相,于是每个画面都那么真实、那么毋庸置疑。
那么……引诱着人沉迷。
“我说好。”季斓冬很轻快地把故事讲下去。
他告诉厉珩:“但有个提醒,要轻一些,果果在家,她很小,在睡觉。”
“她是从医院偷跑出来找我的。”
“找了我很久。”
季斓冬说:“她要叫我爸爸,我认为太老了,我还很年轻,我们讨论了一下,她决定叫我大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