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又活过来。
他不敢信,却在毫发无伤的后颈与浑身酸痛之中不得不信。
他竟能再活一次。
可眼下是哪里?他又是否还是自己?
前胸的创口仍在流血,季邈探了把额头,冰天雪地里烫得惊人。他收回手,将掌心的血污擦净了,没在掌纹里瞧见旧疤——长治二十五年时,他为救季瑜,曾被流矢贯穿过左手。此刻皮肉却好端端长着,从前的记忆好似一场乱梦。
寒风灌喉,呛得他连连咳嗽,季邈意识仍昏沉,他缓过这一阵,才撑起身子望向四周。
尸骸遍野。
一眼瞥过,周遭同乱葬岗无异,目所极处尸身堆叠,均着黑衣佩短刀,倒在车马边。距离最近的尸体腰间掉着半块牌子,季邈拽出来,这小小的木牌上一面刻着“顺远”,背后刻着“张重九”,应是此人姓名。
季邈略一思索,也摸向自己腰腹处,果不其然,一块同样的木牌落出来,一侧同样是“顺远”,另一侧则刻着“司成”二字,已被血污浸满。
司成。
霎那间,陌生的记忆零散浮现。
这具身体的主人,原名司成。
司成,出生不详,幼时误打误撞入了顺远镖局,镖客走南闯北,在刀尖上讨生活。半月以前,镖局接了趟大活,要从西北苍州押货至东南瑾州,岂料方才行至苍州朝天阙,就遭遇嵯垣人的伏击。
持弯刀的嵯垣人削下了总镖头的脑袋,那颗头颅骨滚落泥地里后不久,箭头也贯穿了司成的前胸,震掉他手中卷刃的刀。
穹顶低沉,山雾里头团着的血腥味散不掉。死去的人没能瞧见天光刺破云层,等到冷光穿雾而来时,另一个灵魂才终于从这具躯壳中苏醒。
季邈站起来,就成为了司成。
不。
不是司成。
他注视着小小的木牌,又拾起那把卷刃的刀。刀口粗钝,季邈须得很用力,才能勉强刨下零碎的木料。
他呼吸浑浊、指尖发颤,在飞雪里安静地动作,眼神却一点点变得阴鸷。
——直至风卷散木屑,掌心血濡湿新刻的痕迹,湿淋淋的“珹”字展露眼前,斜飞的王旁盘踞着野心。
司珹。
从此,他就是新生的司珹。
司珹手仍在抖,他无法对抗寒冷,也止不住兴奋的战栗,他攥着那块木牌,听见了大雪里愈来愈近的马嘶与长哨。
有一小队人马,正在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