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衍不由一顿,心知她在说茶,却也不止说茶。
澹云山品茗乃旧朝雅事,然旧朝亡国后,连年战乱,已停了不知多少年月。
如今澹陵归属大昭,再于此地重开此宴,其意不言自现。
再说裴氏一族,自旧朝覆灭后,裴氏族人便退守河东旧地,隐而不出,天下皆有延揽之意,却不见裴氏择木而栖。
此番裴慎知赴澹云山品茶,他虽早有耳闻,却不觉得能代表裴氏之意,毕竟裴慎知并非裴氏家主,名士疏狂,也是常有之事。
然则这话出自裴雪竹之口,那便不是率性而为可以解释。
雪竹知道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绕弯:“父亲召我归家,是因大昭国君圣辰在即,他意欲携我前往洛京,贺大昭国君万寿承天。”
“世子乃南褚王室,大昭南褚,山水迢迢……想必往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她本想将那支白玉珍珠簪还给他,可既知非他所赠,倒也不必多提。
“表妹——”
“我与世子并非表亲,”她忽而打断,“从前世子在书院求学,与表兄们有同窗之谊,随着叫一声‘表妹’无伤大雅,如今世子既已学成归家,再如此唤我,并不合宜。”
想了想,她索性又道:“今日前来赴约,一来是想同世子道别,二来,当初误损世子爱琴,世子要我所斫‘南柯’相抵——”
崔行衍倏然起身,学她拦话:“表妹这话什么意思,是想将‘南柯’也要回去吗?”
雪竹默了片刻,平静道:“家中藏有数张名琴,世子若愿意,可任选一张作为交换。”
“若我不愿呢。”
“若世子不愿,那相抵之物,便无要回之理,不过当初匆忙,未来得及将琴底所刻印记抹除,还要劳烦世子请人重新打磨,以免旁人见到,生出诸般误会。”
“误会……”
崔行衍闻言忽笑。
他目光灼灼,言辞之间,亦无往日沉静:“何为误会?我心悦你,是误会吗?”
不知何时,微雨已住。
只风还捎着凉意,吹皱杯中茶水,也吹落假山旁的断枝残叶。
躺靠在假山上的男子闭着眼,双手交叠枕于脑后,只随意吹口气,本欲落在面颊上的树叶便拐了个弯,轻轻飘开。
他神在在的,正听着不远处凉亭里那出郎情妾意,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渐行渐近,略显急促,可停了一瞬,又折返远去。
他双眸忽睁,轻叹了声,不紧不慢地喊住来人:“喂,我在这。”
冯思远回头,望见假山上懒洋洋躺着的人,不由松了口气:“沈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