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细鳞黑甲,竖着头发,手上拿着一柄大刀,刀上还带着血。
简直就像个阎罗。
一旁的沈济等得不耐烦,又开始耍脾气,起身就想拉开车帘说话,被他用力捂住嘴巴扣在一边。
出于对沈氏一族的尊重,谢定夷没有命人搜车搜物,也没有让他们下车,毕竟马车前端悬挂着的沈氏族徽做不得假,故而只让方青崖上前来验了文书,略略往里望了一眼就让他们走了,后来听母亲说,是因为营中刚抓出来两个奸细,所以各个防线全都戒严,她和父亲自知理亏,亲去请罪,谢定夷小惩大诫,罚了母亲一军棍和夫妻俩各半年的俸禄。
实打实的一军棍并不是什么轻伤,那时候沈淙才十四岁,见母亲被抬回家心中自然心疼,可母亲却丝毫没有怨言,反而笑着和他说,中梁能有如此将星,是中梁百年之幸。
第三次……则是昭熙三十年时皇帝病重的时候。
那时中梁还在和阙敕交战,其尚书左丞吾丘寅孤身去往西羌谈判,差点瓦解了西羌同中梁的盟约,万般情急之下,谢定夷只能将原先拿下的昭矩西境十六州全都划给西羌,以此换来了一时安宁,可等战事稍缓,谢定夷动身赶往中梁的时候,昭熙帝崩逝的消息已经传出了梁安。
丧钟从梁安开始敲响,一城一城,传到晋州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为求早日到达梁安,谢定夷没有走山路,而是带了一小队人马直过各城,闹市不允许驰马的规矩被她破得干干净净,可无一人敢言。
从池州到晋州,一天一夜的时间,从梁安到晋州,也差不多是这个距离。
谢定夷连夜奔马,在闯入晋州岫云城的时候听到了丧钟敲响。
征战多年的人直接摔下了马,不可置信地看着城楼之上丧钟敲响的方向。
满街的人意识到那终声所代表的含义,纷纷朝着都城的方向跪了下去,只有谢定夷呆坐在原地,良久之后才躬身跪下,朝着前方艰难地爬了几步,深深地垂下了脑袋。
那个时候,沈淙就跪在她身侧不远处,清楚地看见她缠绕在掌心的纱布被鲜血一点点浸透,看见她撑在地上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看着她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砸在尘土里。
他蜷了蜷指尖,突然就很想上前去帮她接住那滴泪——可明明是这么短的距离,明明只隔了几个人,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却像天堑一样无法逾越。
再然后……就是昭熙三十三年他和宿幕赟成亲的时候了,昭熙帝崩逝,朝中政务暂由贞仪帝君虞归璞接管,谢定夷名义上仍为太子,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帝了。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太子之名,她的战功,更是因为她的胞姐和幼弟都已身死,谢虞一脉中,只有她一个人得以承袭皇位。
上一年的年尾,同中梁纠缠最久的阙敕也已经缴械投降,其皇帝公仪施自缢于宫中,还在襁褓中的皇子公仪衡失踪,虽然还有隐患,但也算是四海皆定,如果顺利的话,年底大军就能班师回朝,谢定夷也得登基称帝,与此同时,三年国丧也刚好守完,那换了年号后的第一年大选就不可避免地会举办。
要事没有其它原因的话,这场大选沈淙是肯定要参加的。
沈氏原属南晋世家,中梁立国后家中长辈觉得沈氏已经树大招风,在新朝之中应激流勇退,便慢慢收敛了锋芒,百年来在梁安为官者寥寥,除了接手家中生意外便只参加晋州的应试正考,在祖地谋个一官半职。
他父亲沈蒲曾官至一州府丞,母亲孟郁江则为晋州守军,再加上故晋沈氏的名号,他自然有资格去往梁安参选。
只不过世家大族,最看重就是家族的绵延或是如何在动乱中保全自己,一但沾染了天权,那无异于蒙眼行于崖边,一不小心就会摔的粉身碎骨,再加上虞氏和亲之事,一定程度上也加深了他们对皇室的忧虑。
如今东境各国虽定,可其中的隐患并不小,尽管太子好战,或许不会像昭熙帝一样送世家子出去和亲,但万一呢,世家大族,最担忧的就是这个万一。
且太子大权在握,日后登基后是否会忌惮权臣,对世家又是何种态度,谁也说不定,家中自然不会同意他在如此捉摸不透的情况下前去参选,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他定一门亲。
第二天,三个人选就送到了他面前,文官、武官,皆是手握实权,能为家族带来助力,还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宿幕赟。
“宿氏曾对我们有恩,”父亲是这样说的:“当年为报恩情许她母亲一诺,如今她母亲去世,家中落魄,所以才拿出了信物想寻个助力,我私心里自然是不愿的,想给她银钱了事,但她却提出了要结亲,且你祖母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