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易涌动的热血,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激烈燃烧起来。
朱温虽只是穿着全无纹饰的月白色细葛夏布衣衫,却与他经由风刀雪剑雕剐,依旧白皙如雪的肌肤,形成了绝好的映衬。身量修长,譬如临风玉树,鼻梁高耸,恰似苍勃奇峰,既有江淮一带少年的秀美,也有着北地男儿的英迈气质。他显得略高的眼角,有三分清冷凶恶,却又逸出一份邪气。
一时之间,全场都将目光倾注向这位侃侃而谈的少年。
“何况,朱某人自负小有智略,愿竭尽驽钝于盟主、黄帅,未尝不能让这号称算无遗策的雪帅大吃苦头。”
“哈哈哈哈哈哈……”王仙芝闻言大笑起来,拍了拍朱温的肩头:“初生牛犊不怕虎,古人诚不我欺!年轻人有这般拿云胆气,当然是极好。”
竹花帮少帮主秦彦等人,都是少年成名,年轻气盛。见朱温这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野小子说出这轻蔑大唐四帅的狂妄话来,不由各个咋舌,向朱温投来讥诮的目光。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王仙芝竟然对此狂言表示赞许!
那出身兖州,使判官笔的汉子发话道:“志气自然要有,但狂妄轻敌却是取死之道。这位朱少侠没说出半个良策,便夸口要教训成名数十年的雪帅齐克让,怕是要乱我军心。”
儒雅如文士的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敏锐地感受到这群人对黄巢一系的不满,虽然王仙芝并不介意被黄巢当众殴打立威,秦彦等人却很介意。何况,他们也颇想通过招安换个功名,却被黄巢搅黄了,又不敢对黄巢发泄,作为黄巢新晋亲信的朱温,看上去根基浅薄,就成为他们的针对对象。
柳彦璋本身与黄巢一般,有过应试不第的经历,心底也是反对招安的。只是之前众头领都被高官厚禄的诱惑蒙住了眼,直到黄巢到来,才扭转局面。但柳彦璋心底明白,两军之间的隔阂,已不容易消除了。
“计策运用,还须随机应变。如今我们尚未与齐克让打照面,情况都不清楚,朱小兄弟又如何提出计策来?有道是,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我们既下了决战之志,对付那雪帅时便该群策群力,届时众位也可建言献策。”柳彦璋打圆场道。
朱温向柳彦璋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王仙芝那边的良莠不齐,他对此不无逆料。柳彦璋身为辅佐王仙芝四十年的知交,固然人品高洁,更有独当一面之才。但冲着王仙芝的江湖名声来投的众多武林豪杰,却就不一定了。
“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朱温道:“盟主以草军为吾军之名,往往被儒生所笑,但末将知道,其典故乃是出自这首东汉歌谣。既有此决绝之心,有何不可战?”
“盐帅早算到王盟主所部在中原正面对抗强敌,多有损伤,北上路上已经在着意征集医士,其中不乏有名良医,更收集了大批药材,能令盟主所部轻伤员快速恢复战力。”
“宋威离我军更近,我军当计算里程,在宋威所部抵达前,深沟高垒,结寨自守。而我们两军互为掎角,齐克让从东而来时,也就难以收到夹击之效。”
秦彦等人吃了一惊,不想这朱温真的有几分韬略。
但那腰悬判官笔的汉子,乃是状师出身,还做过小吏,铁齿铜牙,不是秦彦这种纯粹的草莽之徒可比。当下问道:“我军人数表面上虽多,但以流民为主,堪战者有限,利于流动作战,不利阵地对决。深沟高垒以待敌,又要极大消耗我军体力,万一朝廷重兵集结,八面合围,我等就算不被顷刻歼灭,也要被困死在这宋州之地。”
这明明是甩锅给朱温。
之所以必须在宋州决战,一是王仙芝部伤兵过多需要休整,二是需要在富饶肥沃的宋州地面征集补充军粮。现在这讼棍却指责朱温建议深沟高垒应敌,乃是取死之道,用心着实歹毒。
然而他振振有词,说得又仿佛甚有道理,当下许多头领点头称是。
朱温却大笑起来:“这位头领何其怯也,简直如同车中新妇一般!”
言语之间,衣袂飘飘,无风自动,越衬出他磊落美少年的风致,神采照人,似皓月临空。
那汉子被他仪态所慑,不由滞了片刻,但随即来了劲,怒道:“你这是什么话?说不过吾,便口出攻讦之词?吾也读过孙吴兵法,本是从兵法出发……”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朱温打断他的话:“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因此我才有深沟高垒之议。至于朝廷继续增兵合围,断不可能。”
“你们都被雪帅齐克让吓破了胆。但平心而论,此战朝廷军的总帅,究竟是老贼宋威,还是泰宁军齐克让?这位头领此前也说了,泰宁军近来财政吃紧,恐怕出不了多少兵马。”
讼棍出身的汉子急道:“即便如此,也不应轻敌,当谨慎行事……”
“齐克让临时参战,必然名义上要受宋威指挥。宋威此人,勇而无谋,刚而无断,并非大帅之才。”朱温使出贬敌抬己之法:“在座各位,谁敢说宋威的才具,在王盟主之上的么?”
这汉子登时与秦彦等人面面相觑。
虽然王仙芝已经被宋威击败了三次,但当面说王仙芝才具不如宋威,他们怎么敢?
这时,黄巢中正雄浑的嗓音也骤然响起,是对着王仙芝的。